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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身份證,學曆證?」待我一坐定,人事部長就問我。她那眼鏡片後是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令我看著有點心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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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事部長不耐煩了:「證件,拿出你的證件來!」我急忙從包裏拿出一遝複印件的作品和省作協會員證。「您看,這些東西可以嗎?」人事部長眼珠子可怕的一翻,說:「我現在可沒功夫看這些!我要看的是身份證、畢業證和在京務工證!如果沒有的話,等有了再來吧!」說完不容置疑地把手一揮,叫下一位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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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有機會拿出自己的作品和作協會員證展示自己的才華,就灰溜溜地被轟了出來。我的計劃全流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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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失望地走出報社。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忽然有一種被遺棄的感覺。這一刻我的信心全都喪失了。「學曆,學曆!戶口,戶口!」我憤恨地自言自語。走到宣武門,看見新華社那高聳的灰玻璃大廈,我忽然有一種要想爬到那20多層樓頂再跳下來的沖動。我不承認自己的智商和工作能力比一些大學生差,甚至認為自己可以到那灰色大廈裏去工作,只是我的運氣太差。我少了一張大學畢業證書。多少年來,積澱的苦楚,使我有一種欲大哭一場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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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裏,沒有人會輕易承認我。他們不理解我。他們粗暴地拒絕了我。人事部長那雙可怕的眼睛,在我的心裏又閃了一下,令我打了寒顫。楊小小的笑臉就在這個時候浮現出來。我紀起了那天我和楊小小在街上見著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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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和楊小小信步走在大街上,我們看見新建大廈頂著巨幅的廣告高聳入雲,街上並行著轎車、摩托車、公共巴士,喧鬧聲依然嘈雜異常。這時,一個傻乎乎的女人從街口竄出來跑著、跳著、大笑著,目光呆滯,旁若無人地往前面狂奔,有人駐足回眸,有人視而不見。楊小小說:「你看見那個女人了吧,就站在我們面前,前不久瘋的,真可憐。」楊小小歎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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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澳,難怪好些面熟,好像挺年輕。」我驚愕地說。隔一會兒,我好奇地問:「她是什麼瘋的,上次我看見時還好好的一個人,怎麼一下子就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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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她那男人喜歡『修長城』,欠了一屁股債,後來又逼她去做『雞』,她不肯,男人就打,女人提出離婚,男的不肯,便把她鎖在屋裏,這樣的折磨不瘋也會氣死。」楊小小幽默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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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這裏,喃喃地說:「我怕也要變成瘋子啊!」便去撥楊小小的電話,卻沒有人接。才無可奈何地放下話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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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一笛一開始就不贊同我把興趣轉移到「新聞」上來的。他說:「新聞很無聊。你一旦塾悉這一行業,就會發現真的好無聊,你抄我的我抄你的,一是同一題材抄來抄去,二是同行之間又那麼犯忌……我厭煩死了。真的,還不如閉門做學問,寫小說當作家,或者出國混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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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一笛講到這裏,又望了我一下,說:「你倒可以去北京的胡同旯旮裏轉轉,那些狹長陰暗的小巷子裏倒還是有些真實的東西,原汁原味的素材,然後在文化圈子裏結識幾個人,有人提攜你的時候,你就有希望了。」後一句,東方一笛強調的是我這樣的人成材的「關鍵」,是鼓勵我去鑽研人際關系學了。當然他說的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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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卻不以為然,這當然我也能從中感到他有點看不起我的意思。到北京以來,我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東方一笛這些年變了許多,有一種玩世不恭、傲視一切的神態。這次國慶45周年慶典活動之後,他更把現在的中國說得一無是處,說什麼一味的歌舞升平盛世,中國人的憂患意識那兒去了?他似乎一副優國憂民的味道,對現實充滿著悲觀。他認為,在中國沒有一個地方是他的理想棲身之地。現在他在補課,在「充電」,准備考托福,然後去美國或者歐洲箅了。然而,油於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我就不好說什麼了。對於我,當前最要緊的是盡快在這裏找到一個比較適合自己的工作。只有解決了生存問題,爾後才有可能大張旗鼓地去做「自由撰稿人」,征服北京。但總的說來,此時的我已經喜歡上北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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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鐘離東對東方一笛的話漠然視之,從不評論。有幾次,我要他發表「高論」,他總是漠然一句:「我是小人物,只做小事情。所以說的話也是小人物的話。」東方一笛也知道鐘離東不喜歡他的「論調」,便在這個時候把頭扭過去,不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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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實在是想有一份固定的工作了。自已帶來的錢以及那300多元的薪水已經花完了,現在是鐘離東用他那並不高的工資來支付兩人的夥食費、房租和零用錢。這樣一來,這間可憐的小屋身價已經漲到了每月280元,差不多是我在老家上班時的月工資了。今天鐘離東領了工資,便立即抽出三張「老人頭」扔給我,這是給我的「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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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然地收起了錢。沒有說「謝謝」,說也是廢話。我和鐘離東之間,不是一句「謝謝」能夠可以表達的。這個二十世紀末的中國,人與人之間,親戚朋友與親戚朋友之間,能夠達到我與鐘離東這樣默契、這樣真誠、這樣純潔的話,實在是鳳毛麟角了。在這物欲橫琉的時代,金錢與吞噬了人間許多人的善良與真誠。在城信與友誼純度大減的今天,尚存的只有我與鐘離東了。東方一笛做不到這一點。「人生難得一知己,斯世當以同懷視之。」我感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