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我說了誰都別進來。」聽到有人進來,江海濤一動不動的說著,他的聲音聽上去讓人發寒,語速也不再是他平日裏從容不迫的緩慢語調。
我走到他身後,輕聲開口,「是我。」
江海濤依舊不動,我離得近了才看清,他的一只手正伸進病床上的白布下面,握著白布下的那只小手。
我覺得鼻子發酸的厲害。
江海濤的肩膀忽然抖動了起來,他的頭慢慢朝病床邊上靠了上去,我隱約聽到了很小的抽泣聲。
我回頭朝病房門外看了一眼,江植就站在那裏,他身邊現在又多了老汪的一張臉,他們都在看著我。
我也跪到了江海濤的身邊,我把手隔著白布覆到了江海濤的手背上,輕輕用了用力。
江海濤聲音很小的自言自語著,「報應……報……應……」
我的眼神冷漠下去,原來這個男人是這麼想的,他原來也知道有報應這種存在。
病房的地面很涼,絲絲寒意順著膝蓋往我的身上蔓延,我不願去多看佳佳掩蓋在白布下僵硬的小身體,等了很久之後,又輕聲叫了江海濤一聲。
我過去都是叫他江總,不管人前人後,他總想讓我叫他江哥或者更直接點叫他海濤,我始終沒吐口,可現在我卻主動叫了。
「江哥,佳佳該走了,你這樣她會不放心的,你知道佳佳雖然不會說話,可是跟爸爸最親了……」我叫江哥的時候,聲音不小,足夠病房門外守著的人,能清楚地聽到。
江海濤隔了半晌才抬起頭,他朝我看了一眼,整個人看上去蒼老的很多,我還從來沒見過他這樣,江老爺子去世時也沒見他這樣。
白發人送黑發人,再強悍的人面對這個也都難以承受。
可我在這時對江海濤這個父親卻絲毫沒有同情,他正在品嘗失去子女的蝕骨滋味兒,可他的痛,魚泉這裏有太多人在十幾年前的那個冬日午後,就早早經曆過了。
那些白發人的痛苦,都是他造成的!可是十七年來,承受那些白發人痛苦咒罵哀嚎的人,卻是我同樣在大火裏被燒死的父親。
我想到這些,下意識就把手迅速從白布上拿開了,我的手放下垂在身側,一點點緊握成了兩個拳頭。
江海濤扶著病床邊,費力的從地上想站起來,他很吃力,我看著他眼裏掩飾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就搶先站起來伸手去扶他。
江海濤擠出一絲笑看了看我,微微點頭,「去告訴他們,進來吧。」
我朝病房門口走去,心裏卻在說,江海濤……你還會失去更多的,你再乎的所有,都會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的,你等著吧。
老汪跟殯儀館的人還有醫院方面,加上公司裏來的人開始忙乎起來,我和江植並肩站到一邊,看著。嗎在諷圾。
老汪扶著江海濤一出來,醫生和幾個人馬上圍了上去,江海濤被他們簇擁著,江植也走了過去。
我從病房裏出來後,江植一句話都沒跟我說過,只是看了我一眼,嘴角似笑非笑的的歪了歪。
就像之前江老爺子在醫院去世時一樣,我很快就在這裏成了無人關注的對象,所有人都忙著,只有我一個人站在走廊上。
我想去看看毛莉,她還不知道佳佳的事情吧,不管如何,佳佳出事最難過的人都是她這個媽媽,我不知道她清醒過來後會怎樣。
還有,她醒來將要面對的是,同時失去了自己的兩個孩子,那個肚子裏還未見過面的,也離她而去了。
我找機會問了護士毛莉在哪裏,然後找了過去。
單間病房裏,我看到了躺在床上昏睡的毛莉,她頭上裹著紗布,露出來的胳臂上也到處都是擦痕血印,看上去傷的不輕。
我小心的拉過椅子坐到病床邊上,靜靜地看著毛莉。
我控制不住回想起自己跟毛莉這十年以來的過往種種,從我們在廢墟前初次交談,到後來我們決定一起去接近江海濤,再到她真的跟了江海濤給他生了孩子,太多的事情,我這才發覺自己在女人一生最美好的歲月裏,居然都是在仇恨和心懷叵測裏過來的。
我看著毛莉蒼白毫無血色的臉,這張臉當初吸引住我,會讓我萌生那個念頭,就是因為她真的很像年輕時的邵芳,我媽那些能勾住男人魂魄的姿容眼風,似乎都跨越血緣關系,遺傳到了毛莉身上。
而我作為親生女兒,卻幾乎跟邵芳不相像,我的樣子也不像我爸,大概我從出生時就注定會和父母緣薄,他們在我十三歲的時候就扔下我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