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本來沒什麼病症,不過是昨晚遭受的打擊太大,心裏不適應,又覺得沒臉見人,便懶怠動罷了。
聽說要接旨的時候,一骨碌便爬起來了。他想著,這該是皇上要罰賈赦了吧?看來,雖然史鼐和王子騰都吃了掛落,可皇上還是英明的,賈赦也沒能逃得了。
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皇上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卻給了賈赦一個甜棗兒。這讓政二老爺心中充滿了不甘和怨憤。
賈珠一直都是讓賈政,乃至整個榮國府都驕傲的好孩子,小小年紀就已有功名在身。相比起珠兒來,大房的賈璉算個什麼?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小兒罷了。他這樣出色的珠兒都沒能當上皇子伴讀,賈璉憑什麼就能選上?政二老爺為兒子抱不平啊!
還有老太太和王氏的事情,也是賈赦捅到皇上跟前的吧。賈政最恨賈赦的就是這一件,這種陰私之事賈赦自己知道就行了,為什麼還要讓旁人也知道呢。尤其是還讓他這樣的正人君子知道,這讓他無法面對母親,也無法面對妻子。如果可以,他寧願粉飾太平,也不願面對這樣的窘境啊。
對於狠毒偽善的母親和妻子,他是該大義滅親,還是要佯作不知?自古忠孝難兩全,賈政曾經對這句話嗤之以鼻,可現在卻覺得再沒有那麼正確了。他很糾結,既不能容忍惡人的存在,又不忍心為難年邁的老母和為他生兒育女的妻子。
苦惱糾結了一個晚上,今天的一道聖旨讓賈政下定了決心。
老太太既然已經被剝奪了誥封,也算受了懲罰,她那樣的年紀也就罷了。可王氏卻不能輕易放過了,他一定要大義滅親,讓王氏受到應有的懲罰。正當此精忠報國的時候,也容不得他顧慮往日的夫妻情分了。
當然,他這樣做也是為了兒女們。有這樣一個不賢的娘親,兒女們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賈政忽略了心中的某種想法,又為自己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趁著傳旨太監還沒走,面容苦澀地悲聲道:「來人,准備筆墨,我要休妻。」
王夫人早已緩過來,只是她不想面對眾人,便仍裝作昏迷。此時聽得賈政這一句,哪還忍得住,猛一睜眼要喊,卻聽得有人先她一步。
「等等!」
第十六回謝謝你賈政氣吐血謀翻身賈母算元春
「我要休妻乃是二房的家務事,大哥為何阻攔?」賈政一臉的蒼白,滿是不堪打擊的虛弱。他原想在內監面前表現一二的,全被賈赦給攪合了。
賈赦方才將李清等人送走,到了榮禧堂一屁股就坐在正中主位上,對賈政面上閃過的憤怒渾不在意。他端起茶盞抿了一口,「你的媳婦想休便休,我自是管不著。不過,誰讓她之前掌管府上的中饋呢。我這幾日在查賬,有許多地方都有虧空,今日你休了她,明日我找你填補虧空?」
「等我這邊把賬目弄清楚了,你媳婦兒也乖乖填補了虧空,你想休出花樣兒來,我也不攔著。」賈赦絲毫不理賈政臉上那『你怎提那阿堵物,真是有辱斯文』的表情。哼,沒有銀子,你吃.屎長大的啊?!
「另外,我已跟族裏通過氣了,父親去世多年,咱們兩房也該分家了。待我查清楚公中的賬目,就請了珍兒和族老們來,按族規分了便是。怎麼分家族規裏寫得清楚,這麼多年兄弟,也別說我虧待你。」賈赦說得幹淨利落,說罷甩袖子就要走。
「分家?這……老太太尚在,怎能分家呢?大哥,這事可跟老太太商量過沒有?咱們不能因為老太太沒了誥命,就這樣對待她老人家啊。」賈政也顧不得裝消沉了,立刻反對道。
即便再迂腐,賈政也知道,分了家就是兩家人,他在這榮國府就再也不是名正言順的主子了。日後也不過如後面那些賈家族人一樣,慢慢成了旁支。更何況,賈政只是看起來端方迂腐,他心裏明白著呢。事關自身利益,他怎能不據理力爭。
賈赦奇怪地看他一眼,沉聲說道:「我沒打算跟誰商量,我這是在通知你。你也別跟我提老太太,不是她你能在榮禧堂一住許多年?就算她誥命仍在,我要分家,她也攔不住。」
「你,你憑什麼?我也是榮國府的嫡子嫡孫,憑什麼你說分家就分家?」賈政很憤怒,把抹了粉的臉都氣紅了,「你這樣的不孝順母親,日後有何顏面面對列祖列宗?」榮禧堂又不是他要住,他還不是為了孝順老太太。
「憑什麼?就憑老子是賈赦,是祖父的嫡長孫,是父親的嫡長子,是皇上親封的一等將軍。誰讓你是老二呢,活該你一輩子低我一頭。這事啊,你該去找老太太鬧才對,好好問問她怎麼搞得,怎麼就沒把你生在前頭呢?!」一看他這樣,賈赦又一屁股坐下不走了。
「呵,你……族裏不會看著你亂來的。」賈政都要氣極反笑了,有沒有這麼強詞奪理不要臉的。不過是比他早生了一年,就認為能一輩子壓在他頭上?
賈赦根本就不擔心,嗤笑道:「你媳婦的事,我已經命人通知族裏了。你覺得,他們會為了你得罪我?有你媳婦的小辮子在手,這現成的理由擺著,他們敢給我放屁?」
「說起來,我還真得謝謝老太太,她相媳婦的眼光就是好啊。要不,怎麼一眼就為你相中了王家女呢。金陵四大家族出身,家中父兄都身居要職,本人又是個端莊大方的閨秀。呵呵……她啊,就是膽子太大了點兒。」
「老二啊,往日我一直以為老太太偏愛你,到現在我才明白我錯了,原來她對你也不咋地。」赦大老爺氣死人不償命的,邊笑邊搖頭道:「我曾聽過,養壞一個女兒,跟誰家有仇就嫁到他家。同樣道理,老太太說不定心裏怎麼煩你呢,要不怎麼為你千挑萬選了你媳婦呢。」
上次被賈赦在榮慶堂上房諷刺一通,賈政就羞憤得想吐血,這回又被他當面嘲諷,賈政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暗紅色淤血便噴口而出。賈政捂著胸口倒下了,賈赦瞪著眼睛站起來了。
這老二的氣性也太大了,心胸到底不夠廣闊啊。這才哪到哪啊,就氣得吐血了,想當年他被老太太罵的時候,不也是唾面自幹麼。
賈赦搖搖頭,伸手掐住賈政人中,一等他睜眼便立刻松手,「行了,你既然醒了,看來沒什麼事,我一堆事還等著辦,先走了。」說完不管賈政的怒目,一溜煙兒跑走了。
「老太太,您可醒了。身子覺得怎麼樣,可有哪裏不舒服?老爺已經派人去請太醫了,說是請您放心,即便您不是誥命夫人了,也不會隨便拿個民間大夫糊弄您的。」邢夫人面上滿是關切,說出來的話卻像刀子一樣,戳在史太君的傷口上。
她早就看這個偏心眼兒的老太太不順了,從她嫁過來就沒得過這老太太一句好話,至於主持中饋什麼的,更是不許她沾手一點。好歹她也是老爺的嫡妻,即便是個繼室,該有的體面總要給她不是。
而且,這老太太最愛在她面前擺國公夫人的譜兒,每每都在她面前說些在娘家時的富貴,說些大家族的規矩體統,說些小門小戶多麼不知禮數……總之就是將她鄙視到塵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