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人好說,去請了賈珍並幾個族老便是了;當年周氏的陪房還在,再從鋪子裏請幾個懂行的,以假亂真也能識破;唯一能讓賈赦為難的就是當年的那份清單了。
周氏去世的時候,她的嫁妝是由賈、周兩家一起盤點封存的。曾留下詳細的清單,由兩家家主親自畫押,當做封存的憑據。兩家也約定,待賈璉十五歲後,便將周氏的嫁妝嫁給他。
為防日後打纏不清,清單當時做了一式三份,賈家周家各存一份,另外一份則送到順天府存檔。這是周家特意要求的,擺明了不信任賈家,已經有些打賈家的臉了,史太君便相當氣憤。
本來嘛,兒媳去世了,嫁妝就該交由她這個當家主母保管,她還能虧待了自己孫子?可周家偏偏要橫插一杠子,又是封存又是畫押的,弄得好像她會貪墨兒媳嫁妝似的。
不過,賈代善點了頭,史太君再不情願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只是從那以後,越發的不待見周家的人,連帶的對賈璉也不過只剩下個面子情兒。
賈家存的清單,並未交到賈赦手裏,一直攥在史太君手上。而周家的那份,周家人如今都外放當官,老宅裏不過留了幾個看家的下人,哪做得了主,賈赦也是拿不到的。至於順天府裏的那張,這都七八年前的事了,說是存了檔的,但誰知道到底還有沒有了。
沒有清單,那賈赦說要盤點嫁妝就成了個笑話,總不能按照最先的嫁妝單子盤吧。想來,史太君也是因此,才覺得賈赦掀不起什麼大風浪,便全身心地投入到寶貝金孫的嘴上。
但是史太君不知道的是,那清單賈代善暗中還給賈赦留了一份,到自己臨終的時候才交給他。那些清單都是兩家家主畫了押的,絕對弄不了假。
賈代善這麼做,也是他太了解自己媳婦的性子,怕她日後犯糊塗,讓賈家在親家面前不好看,他在地下也無顏去見老朋友。
上輩子,賈赦雖知道有這回事,但還沒等他打周氏嫁妝的主意,那份清單就已經找不見了。這次他不死心地又找了一遍,好在此時那單子尚在,倒省了不少事。
這日一清早,賈赦仍舊帶著兒子慢跑、紮馬、打拳,然後兩人一起用早飯。正消食的時候,林之孝來了,賈赦便問他,「老太太她們還正忙著?寶玉怎麼樣了?」
「是,榮慶堂的燈亮了一宿呢,聽說是寶二爺病了,老太太和二老爺、二太太都守著呢。聽廚房的說,昨晚上榮慶堂的晚飯就沒動,今兒早上到現在還沒叫早飯呢。」
有事忙就好!他們忙他們的,老子忙老子的,都有活幹,互不幹涉,多好!
赦大老爺哂笑一聲,覺得他們淨是窮折騰。其實不過是塊石頭,能塞進去自然就能取出來,動作快准狠的話,不過疼一下罷了。他們不舍得寶玉受丁點罪,豈不知只是讓他更受罪罷了。
不過,有了這回的事,往後誰要是再敢說賈寶玉是含玉而誕的,命裏帶著大福氣,誰都比不上這些話,就別怪老爺扇他的臉。
「最近天兒越發熱了,餓兩頓正好清清火。」賈赦嗤笑道,旋即又問:「人都請到了麼?」
「請到了,隔壁的珍大爺還有幾位族老正在花廳用茶,另從咱們的鋪子上請了幾位師傅,都是眼明心亮的。」林之孝辦事還是很妥當的,一大早就把這些人請到一起,並不容易。
「行,那就走吧。」賈赦拉著賈璉往外走,邊道:「璉兒,咱們去盤點你娘的嫁妝,那都是她留給你的東西。兒子,你記住,自己的東西,你就是扔了糟蹋了,也不能便宜別人。因為,有些人不但不知道感激,反而認為那是理所應當的,若是她占得少了,還會記恨你吝嗇。」
「是。」賈璉現在十一歲,還沒有日後的敗家本色,但一聽見母親留給他的私房,兩只亮晶晶的桃花眼也都瞪圓了。別看他是個少爺,可卻是個掙紮在溫飽線上的少爺啊。
他跟賈珠、元春等人不一樣,日子過得並不寬裕。沒有親奶奶親娘貼補,一月也不過是那幾兩月銀罷了,有時候連打賞下人都不太夠。
「你明日給璉兒送一百兩銀子過去,往後每月單給他劃筆銀子,只要不超過一百兩就不用來回我了。」賈赦看他這樣,心中又憐又悔,低聲跟林之孝吩咐。
自家璉兒是這府上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別說跟賈寶玉比了,過得比賈珠、元春那兄妹倆都不如。都是他這個當爹的沒盡到責任啊!好在如今為時未晚,他還有補救的機會。
林之孝不由詫異地抬頭,卻發現大老爺並未看他,反低著頭跟少爺說話。他心裏就琢磨開了,老爺這話是什麼意思呢?這是真的信任他呢,還是在試探他啊?
不超過一百兩就不用回了,這話裏的漏洞可不小啊。若是每個月少爺都花不完那銀子,他豈不是就能將剩下的自己吞了,只要不超過一百兩就行。一百兩銀子可不少了,府裏就連老太太的月例也才二十兩而已。
他弄不清賈赦是個什麼意思,不過在心裏暗自警醒了一番。就當這是個考驗,定要將賬目做清楚了,免得到時候自己說不清楚。
其實,林之孝真是想多了。就憑赦大老爺那個沒心沒肺的性子,他也就是覺得對不起兒子,這才急切地要彌補,根本沒想過那些彎彎繞繞。而且,他覺得林之孝夫婦的人品是經過時間檢驗的,從來就沒想過考驗什麼的。
一大早就有榮府的人來請,賈珍還挺納悶的。昨天他也是回來之後才聽說,賈赦抄了賴大家,還真抄出了許多財物。他還暗自嘀咕著,是不是把賴升家也給抄了,說不定也能發筆小財。結果還沒等他動手,賈赦就派人來請了。
「赦叔,這麼急急忙忙叫我們來,是有什麼事麼?」賈珍此時不過二十六七,還沒有日後腦滿腸肥老不休的樣兒。而且滿面正色,一點也看不出是能幹出爬.灰那等事的。
「也沒什麼大事,咱們邊走邊說吧。」賈赦帶著人就出了門,道:「想來你也聽說了,我抄了賴家的家,原本只是被他沖撞了,一時惱怒罷了。卻沒想到那奴才果然不是個好的,竟從他家抄出幾件你原先嬸嬸的嫁妝來,你說說可氣不可氣?」
嫁妝?賈珍轉轉眼珠子,大概明白賈赦是要做什麼了。當年因為這事,榮府跟周家還鬧得很不愉快,最後誰也信不過誰,只得將東西封存了事。賈赦口裏說是奴才怎麼樣,其實恐怕更多是沖著老太太跟二太太去的。
一想到這個,賈珍就想打退堂鼓,他並不遠摻和到這事裏面。可賈赦眼明手快,一把攥住他的腕子,道:「請你帶著族老們來,就是來做個見證。咱們自家的事,就不用驚動官府了。」
「這……赦叔說的是。」賈珍面上一苦,這事還真不好讓外面人知道。若是傳出婆婆貪墨兒媳、弟妹貪墨嫂嫂嫁妝的閑話,賈家的臉也就丟盡了。由此看來,賈珍此時還未墮落到不要臉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