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赦的意思他明白,是覺得用自己一條命換他的命不劃算,畢竟他已經五十多了,而自己才二十來歲。二和尚沒想到,自己遇到的賈赦,竟然會是這樣一個人。
幾天過去了,二和尚的傷口沒有愈合的跡象,甚至有發炎潰爛的征兆,人也開始發起熱來。賈赦急得不行,頭發都不知道拽下來多少,卻什麼辦法也沒。軍醫就那麼點水平,給了藥之後就只能聽天由命,扛得過是運氣,扛不過那就是命。
「別轉悠了,看得我眼暈。有那功夫,還不如坐下來聽我說說話呢。往後……恐怕是沒機會了。」這天二和尚難道清醒著,看賈赦發愁他倒是笑了,「老赦,我跟你說啊……你在我們那兒,可是曆史文化名人,至少大半個國家的人知道你。呵呵……不過就是名聲不咋地。」
「我可能是這世上最倒黴的穿越者了,別說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了,我特麼的就沒能走出這邊城,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入目之處盡是些軍漢,這哪是‧‧絲過的日子啊。你就好了,那是美人窩裏出來的,寶姐姐、林妹妹什麼的,環肥燕瘦啊……」
賈赦有些沒聽明白,有些卻聽明白了,皺著眉想問的時候,二和尚擺擺手,「聽我說吧,一會兒就沒勁兒了。這古代就是艱苦啊,這樣的傷擱我們那兒,一點事兒不會有。可現在居然要命,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啊……」說著,他皺起臉一副要哭的樣子。
「老赦,你救我一命,我賠你一命,咱倆這筆賬算是清了。不過這些天的飽腹之恩,卻是不能不報的。我帶來的東西不多,都留給你了。」在胸口摸索半天,二和尚才摸出一個指環樣的吊墜來,用從枕頭底下摸出個本子,「就這兩樣,你看著處置吧。」
說了這些,他好像沒力氣了似的半闔著眼,連呼吸都變得時斷時續。只是,口中仍喃喃地道:「哥們兒們都別穿了,萬一穿差了,小命就不一定在了,古代可真特麼不好混啊……」
「和尚,和尚……」賈赦一驚,連忙過去喚他,卻見他已經沒有聲息了。手指在鼻端一探,賈赦頹然地坐倒。邊關每天都在死人,他也算見慣了生離死別的。可這個小兄弟的死,還是讓賈赦覺得分外淒涼。
……
二和尚留下的東西,賈赦開始並沒有在意,只是將它們留在身邊做個念想。直到入冬之後邊關平靜下來,才有閑暇去翻看。本子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跡,不知道是用什麼寫下的,細看之下還缺胳膊少腿的,賈赦連猜帶蒙地才看下來。
可裏面記錄的內容,卻讓他大驚失色,從此再不敢在人前翻閱。在翻看了不知道多少遍之後,在確定自己能全部背下來之後,賈赦悄無聲息地將本子化成了灰。這裏面的東西太過驚世駭俗,還是毀掉的好。
一年之後,賈赦賈恩侯戰死沙場,卻掀開了另一個故事的序幕。
第一回猛回魂恍如大夢醒見故舊都是隔世身
自從清醒過來,賈赦怔怔地躺在那兒出神,身上是繡著花開富貴的錦被,身下是黃花梨木的拔步床,入目的是雨過天青的床帳。他保持這個狀態已經不知道有多久,總之在想移動的時候,身子都僵住了。
賈赦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麼回事,但總之在一閉眼一睜眼之後,就已經是這樣了。前一刻還是在殺聲震天的戰場上,被韃子們刀砍斧剁;下一刻卻已經重回富貴鄉中,錦被華床的享受不盡。難道是在做夢,還是說他借屍還魂了?瞬息之間反差太大,讓赦大老爺暈頭轉向地癔症著。
雖說覺得擰自己一把,以此確定是否在作夢是挺蠢的,但赦大老爺還是毫不猶豫地對自己下了狠手。效果很是立竿見影,他嗷地一嗓子從床上彈起來,驚起了數名外間伺候著的大小丫鬟,一個個著急忙慌地闖進來噓寒問暖。
這樣鶯環燕繞的場面,賈赦並不陌生,他前幾十年就是過得這樣日子,身邊美人無數。俗話說,當兵有三年,母豬賽貂蟬。赦大老爺雖然只當了兩年半邊軍,沒有饑渴到那種程度,但仍然被晃花了眼。都是十八.九歲的水靈大姑娘啊,媚眼一飛別提多招人兒了。
因不清楚狀況,賈赦怕說錯話,只拿眼去看這些丫鬟。這一看之下倒看出些門道來,有好幾個他看著都眼熟呐。只是,她們都好像年輕了許多,一個個跟嫩蔥兒似的。耳邊是一聲聲的「大老爺」,讓他略略放下心來。
賈赦恍然間想到,看來他還是在自己家,沒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去,也沒變成什麼莫名其妙的人。一邊享受著珠環翠繞的軟玉溫香,赦大老爺一邊繼續迷茫著。
到底……他是怎麼回來的呢?驀然想到二和尚筆記上的一些話,賈赦不自禁地瞠大眼,難道真的是因為……他下意識地向胸前摸去,卻沒找到一年來常常撫摸的物件兒,讓他愣怔片刻之後悵然一歎。二和尚的人情,他算是欠大了,卻再找不到還的機會了。
忽然沒了應付女人的心思,賈赦擺擺手讓人都退出去。他手腳並用地爬起來,尋了面鏡子遲疑地舉到面前。也許是近鄉情怯,他有些擔心看到的不是自己那張長滿褶子的老臉。
果然,映入琉璃鏡中的這張臉,三十上下的樣子,面容白皙無須,一雙眼角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長眉入鬢鼻如懸膽口似單珠,端得是一副好相貌。赦大老爺忽然摸了摸下巴,原來老子也有過這麼俊的時候!
臉,還是他的那張臉,只是年輕了至少二十歲。美不滋兒地端詳了半天,赦大老爺才想起來旁的事來。他雖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但看起來自己是回到年輕的時候了,幾乎算是憑白賺了一輩子。
充軍時,他常感歎悔悟的太晚,時不我待無悔改之機;現在忽然被這樣的餡餅砸中,赦大老爺還有些暈乎乎的,充滿了不真實感。直到外面的丫鬟進來掌燈,他才回過神兒來。
進來的丫鬟是名叫夏荷的,赦老爺跟她曾經很熟很熟。夏荷原是周氏身邊的大丫鬟,周氏去了之後便到他身邊伺候,後來被他收了房,再後來就生了琮兒,再沒兩年就一病去了。
想想當年的荒唐事,赦大老爺不由得有些臉紅,暗自慚愧當時的「年少輕狂」。不過這輩子還是別糟蹋人家姑娘了,好好備一份嫁妝送她出去做個正頭娘子才是。
「夏荷,今兒是什麼日子?」認出是熟人,赦大老爺沒什麼顧忌地問道,也不怕被看出什麼。左右他年輕的時候渾渾噩噩的,記不清日子的時候多得是。
果然這丫頭也只當他是睡糊塗了,笑嘻嘻地遞給他一杯茶,回道:「今兒是二十四了,後天就是二房寶少爺抓周,您還吩咐我到時偷偷給他添上些女孩兒家的玩意兒,您忘了?」說著還意外地瞥赦大老爺一眼,不為別的只因這貨今兒沒趁機拉拉小手什麼的。
寶玉抓周啊……那就應該是乾元二十年,他三十二歲的時候。
賈赦略一沉吟便笑道:「你一說就想起來了,多准備些胭脂膏子什麼的,我瞧著那孩子該喜歡鮮豔的。」記得當年寶玉是抓了盒胭脂的,讓老二指著個不懂事的奶娃發了好一頓脾氣。不過,他並不記得當年是不是自己搗的亂了。
接著,賈赦又問道:「說起來,前陣子妹妹不是從揚州捎信過來,說是花朝節的時候生了個姑娘,她跟妹夫都歡喜得不得了。咱們送了些什麼過去,我怎麼想不起來了?」
夏荷不由得抿嘴笑了,瞥他一眼道:「該不是想不起來呢,您什麼時候操心過送禮的事啊?當時太太將禮單送過來過,您說我看著合適便行了。我瞧著太太備的禮薄了些,還回稟您開了庫房又添了兩件好東西才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