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說什麼,他替我又叫第二份,其實我吃不下去了,不過當著他的面,我還是高高興興把那一整盤羊排吃掉。
半夜的時候我胃裏難受得睡不著,只好爬起來吐。本來每間臥室都有獨立的洗手間,兩重門關著,但不知道為什麼,蘇悅生在隔壁睡房裏還是聽到了,他走出來給我倒水,還試圖拍我的背,我冷冷地甩開他的手,說:「別碰我。」
浴室暈黃的燈光裏,他站在那裏,進退兩難。
我其實心裏很難過,只好拼命傷害他。
早餐我一丁點兒也吃不下,躺在床上發愣。酒店服務生送來的早餐,也許是蘇悅生吩咐特意做的中式,有漂亮的白粥和熱騰騰的包子,但我吃不下。
十天已經少掉一天,生命的倒計時,分分秒秒都像鈍刀子割肉。
下午我有了一些精神,蘇悅生問我要不要去附近走走,我說隨便。
他帶著我去逛市集。本地有曆史悠久的傳統市集,一個接一個的店面攤位,賣各種各樣的香料、手工藝品、布料、衣物、傳統飾品。
這樣熱鬧的地方,其實心裏是一片冰涼的。熙熙攘攘的人流擠來擠去,從前蘇悅生一定會牽住我的手,怕我走丟,但現在不會了,他只是會站在不遠的地方,回頭等我。
我有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就這樣走散在茫茫人海,從此再不相見,他一定也不會找我了吧,不,還是會找的,他知道我語言不通,身上也沒有錢。
世間最痛苦的不是不愛了,而是明明還相愛,卻已經決定分開。
我在攤販那裏買了一條亮藍色的圍巾,學著本地的婦人,用它包著頭發。
攤主給我舉著鏡子,讓我照前照後,我問蘇悅生:「好看嗎?」
他沒有回答我的話,我知道他不會回答,所以我也就自顧自地照著鏡子,那裏有清楚的反光,映著他飽含痛楚的眼睛。現在愛情就像一把冰刃,深深地紮進我們倆的心裏,拔出來的話會失血過多而死,不拔出來,只能眼睜睜看著它慢慢融,慢慢化,然後把心蝕成一個巨大的空洞。
我知道他有多難過,因為我和他一樣。
黃昏時分我們走進了一家古老的店鋪,裏面賣一些古舊的工藝品,和不知道真假的古董。四面貨架上堆滿了各種各樣的銅器銀器,就像《一千零一夜》裏描述過的洞窟一樣。我隨手拿起一盞燭台來看,上頭落滿了灰塵,我一拿手指上就全是黑灰,老板接過去,誇張地吹了一口氣,灰塵被吹散了些,他笑著對我說了句話,我沒聽懂,蘇悅生翻譯給我聽,說:「他說這是曆史的塵埃。」
不知道以前在哪裏看過,說,每一粒愛的塵埃,都重於泰山。
當時只道是尋常,看過也就忘了,現在才知道,愛真的是有千鈞重,隨時隨地都會把人壓垮。
我放下燭台,老板笑嘻嘻打來一盆水示意我洗手,盛水的盆子也是古物,上面鏨滿了漂亮的花紋。也許是看我怏怏不樂,在我洗完手後,老板突然拉住我的手,示意我跟他走。
我望了蘇悅生一眼,他不動聲色跟在我們後面,我們三個人上了閣樓,原來閣樓上放置的是一些珠寶。想必他將我和蘇悅生當成了情侶,以為我們會對珠寶感興趣,所以特意引我們上樓。
但我對這一切都覺得意興闌珊,我示意蘇悅生告辭,老板見我們要走,連忙阻止,又從懷裏掏出一柄鑰匙,打開牆壁上的小木櫥,取出一只匣子。
我不知道裏面是什麼,但老板的表情鄭重其事,他打開匣子,原來裏面是一只古舊的油燈。上面積滿了汙漬,看上去很是普通的樣子。
老板嘰裏呱啦說了一長串話,翻來覆去地重複某個單詞,我終於聽懂了是「阿拉丁」。
原來老板說這是傳說中的阿拉丁神燈,他做了一個擦燈的動作,然後又嘰裏呱啦說了一長串話,蘇悅生翻譯給我聽,說:「他說燈神可以滿足你三個願望,但你不可以貪心。」
我搖了搖頭,老板執意拉著蘇悅不放,又說了一長串話,蘇悅生很是無奈的樣子,對我說:「他說這盞燈能給你帶給快樂,你太不快樂了。」
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快樂是那麼遙不可及的事情。也許這輩子我和他,都不會像從前那樣快樂。無憂無慮的時光已經是過去,每一寸痛苦,都會長伴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裏。
那個老板還在那裏說著什麼,蘇悅生似乎沒有了耐性,他問了問價格,就掏錢將那盞燈買下來。老板十分開心地將燈遞給我,還再次示意,做了個擦燈的動作。
那個匣子很重,我拿回酒店後就隨手放在了桌子上,蘇悅生問我:「我們明天去哪裏?」
我說:「出海吧。」
蘇悅生沒想到我會有這樣的提議,但他也沒說什麼。
第二天我們租了遊艇出海,海上風很大,我想起第一次跟他到船上去,那天有那麼多人,還有李志清的女兒李雲琪,那天我得意洋洋,對她長篇大論,說自己終於爬到了食物鏈的頂端。
多麼可笑,小魚和鯊魚是能共存,因為小魚太渺小了,鯊魚遊得太快,瞬間就會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