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他開口就會向我道歉,而且態度誠懇,我說:「沒什麼,已經過去了。」我稍微頓了頓,說,「房子我不會賣給你,因為我不想再跟你們家裏扯上關系。」
「鄒小姐說不想跟我們家裏扯上關系,但現在鄒小姐懷孕八周半,似乎正打算將這孩子生下來……這跟我們蘇家,怎麼會沒有關系呢?」
我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打算要走,就在這時候,門被人推開了,蘇悅生突然闖進來,他不知道從哪裏趕過來,步履匆忙,額頭上都是汗,我一見了他就覺得心裏一酸,自從那天晚上之後,我就再也沒有見過他。不過似乎短短數天,卻像是十年那麼久。
古人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不知道旁人是怎麼想的,可是離開自己愛的人,每一分,每一秒都那麼漫長。
蘇嘯林明顯也沒想到蘇悅生會闖進來,不由得怔了一下。蘇悅生拽住了我的手,說:「走。」
我說:「不要碰我!」
蘇悅生怔了一下,慢慢放開手,我覺得他應該也不會覺得愉快,因為他的手捏成拳頭,慢慢放下垂到了腿邊。我對蘇嘯林說:「錢我不要,孩子我一定會生,你不用操心。」
蘇嘯林卻似乎輕松起來,對蘇悅生說:「你來了正好,你勸一勸鄒小姐。我去給蘭花澆水。」
他站起來,把地方讓給我們,竟然就那樣自顧自地走了。我覺得心裏很難過,拼命想要忍住,可還是掉了眼淚。
蘇悅生走到了窗邊,眼睛也沒有看向我,他說:「你拿了錢把孩子做掉吧。」
我的心裏一塞,反反複複,來來去去,原來還是為了這句話。
「我不會要你的錢。」我說,「這孩子也跟你沒關系。」
蘇悅生長久地沉默著,我也覺得精疲力盡,他說:「你為什麼這麼執著?」
我說:「那是我自己的事。」
他說:「如果你不要錢,要別的也可以。我知道你媽媽現在躺在醫院裏,你特別恨肇事者,對方其實不僅酒駕,他是磕了藥才會撞到你媽媽,但他是家族獨子,他的父母會不惜一切保他。你鬥不過他們。」
我第一次聽說,十分震驚。
「你把孩子做掉,我保證肇事者下輩子都會待在監獄裏,再也出不來。」
我看著他,也不知道看了有多久,最後我說:「你真讓我覺得惡心。」
我從那幢建築裏走出來,也並沒有人攔阻我。公平正義只是笑話,命運它也只是一個笑話。我自己都覺得好笑,一路走一路笑,路邊的人都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我也覺得自己是真的瘋了。
我將房子重新掛牌,但這次乏人問津,我媽的美容院終於關張,因為我連員工工資都發不出來。好一點的技師都已經跳槽,我想我真不是做生意的料啊。
我從醫院出來的時候遇到一次搶劫,天其實還沒黑,我剛走出醫院大門不久,就有一輛摩托車從我身後駛近,我聽到引擎的聲音,不知道為什麼心裏突然有點異樣的感覺,於是立刻走向人行道上靠內側的一邊,那裏種了一排大樹,就是那排樹救了我的命。當時摩托車騎手從後面猛然拽住了我的包,我第一反應是松開包並護住肚子,這個本能的動作也救了我,摩托車手搶到包後使勁一掄,正好打在我的肚子上,我的手背打得發木,那個摩托車掉轉頭來,筆直地朝著我撞過來,我本能地一閃,摩托車撞在了樹上,摩托車立刻退回去又加大油門,遙遙對我沖過來,似乎還想撞第二下,恰好有個保安路過,高喊了一聲:「搶劫!」並且朝我們跑過來,摩托車手猶豫了一下,加大油門逃跑了。
我的臉和手都火辣辣地疼,被好心的保安送回醫院,臉是被樹皮擦破的,手背包底的防磨釘給打紫了。外科醫生給我做完檢查都說萬幸,我自己卻知道這事情不對,如果是搶劫,對方搶到包就夠了,絕不會掉轉車頭撞我,而且一次沒撞到還打算再撞一次。
我在派出所錄了口供,他們也覺得不對,反複問我最近有沒有結仇。我說我媽躺在醫院裏,想要我死的大約只有肇事者了。
派出所的民警覺得不可思議,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我心裏有個特別特別黑暗的想法,我覺得摩托車手也許並不是想要我的命,因為他是朝我肚子撞過來的,我有這樣的直覺,但我不許自己往那個最黑暗的方向想,因為我不願意相信。
我在醫院觀察室裏睡了一覺,然後又繼續去ICU外面睡折疊床。第二天醫生告訴我說,有人替我媽交了巨額的醫藥費,足夠我媽好幾個月用的,我問:「是誰?」他們說不知道,因為交費窗口只要報病人姓名和住院號就可以繳費了,沒有人會查是誰交的錢。
也許殺人凶手內疚了,所以想用這樣的方式欲蓋彌彰。
我還是查到是誰替我媽交了錢,因為對方用的是現金支票,醫院繳費處有留底單,我看到上頭秀氣的簽名,是「程子慧」三個字。
我做夢也沒想到會是她。
可是這錢也是蘇家的錢,我並不打算留下。
我把美容院的門店轉讓出去,退回的租金和轉讓費,差不多正好是這麼一筆款項。我約了程子慧見面,把支票還給她。
她說:「你還挺硬氣的。」
我說:「我媽教過我,人窮不能志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