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絮絮叨叨,不停地說話,說她怎麼辛苦把我養大,說她自己怎麼上了男人的當,說這社會這人心怎麼艱險。
「你現在年輕,對你好你就以為真好?真好又能好多久?就是哄你玩罷了。」
我終於忍不住說:「我們打算要結婚的。」
我媽歇斯底裏地抓狂了:「你還跟他結婚?年紀輕輕你連大學都沒畢業,你結什麼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你知道不知道?你天天在學校裏我也管不到你……」她突然狐疑起來,「你最近天天在學校裏不回來,雙休日還往外跑,你跟他……你……你……」我媽突然揚手又打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又狠又重,打得我半邊腦袋都木了,耳朵裏嗡嗡直響。我媽滿臉都是淚痕,絕望般哭罵:「你怎麼能這麼不要臉!」
我哭得說不出話,我媽說:「怎麼就生了你這麼不要臉的東西,早知道當年還不如把你扔進河裏淹死!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她回身拿到雞毛撣子,狠狠抽在我背上,我也不閃避,只覺得背上火辣辣地疼,我媽大約嫌打得太輕,扔了撣子,又去找別的東西。家政阿姨看我們這次吵架不同尋常,早就避得遠遠的,這時候她才從廚房裏探出頭來,看我還站在那裏哭,連忙走出來朝我使眼色:「走啊!快走!別等著你媽出來打你啊!」
我還沒動,我媽已經從地下室裏尋了種花的鐵鏟出來,阿姨嚇得連忙推了我一把:「快跑啊!」
我遲遲疑疑往門外走,我媽看到更生氣,舉手就一鏟子掄過來,正好砸在我肩膀上,鐵鏟鋒利的尖刀劃破我的脖子,血頓時湧出來,我用手按住傷口,心想這次我媽是真的要打死我了。我終於回身跑了,我媽還想撿了鐵鏟追上我,但被阿姨拉住了,她們兩個拉拉扯扯。我跑出門還聽到我媽尖厲的嗓音:「別拉我!我今天就要打死這不要臉的東西!」我心裏發慌,看到我媽的車子沒熄火就停在家門口,上了車子就把車開走了。
我什麼都沒帶出來,在路上只得找了個公用電話亭打電話給蘇悅生,電話亭的老板看我渾身是血,嚇壞了。蘇悅生沒有接電話,我頓時絕望了,他為什麼不接電話?難道真的和媽媽說的一樣,我都快要死了,他還不接我的電話。
那一刻的灰心沒有任何言語可以形容,電話亭的老板看我狼狽的樣子,一個勁兒地問我:「要不要我幫你打120?」
我抹了一把脖子裏的血,傷口不深,可是血還是在不停地流。天氣灼熱,到處都是明晃晃的太陽,路上車來車往,熱氣蒸騰,我一陣一陣發暈。我絕望地想,是真的等不到蘇悅生了,他是不會來救我,也許是他父親絆住了他,可是他真的不會來救我了。
我是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在外科手術室裏被縫了十一針,醫生說:「真僥幸沒劃破大動脈,這是怎麼弄的?」
我說死活自己不小心摔倒正好滑在鐵鏟上,醫生也就信了。可是做完清創護士讓我交錢,我連錢包都沒帶,要是打電話給我媽,我沒臉。打電話給蘇悅生,可是他今天一直沒有接我電話。我麻木地想,也許這輩子他都不會接我電話了。
最後我打給同寢室的室友,她們聽說我出了意外,連忙跑來醫院看我,還給我帶來了醫保卡。我的樣子把她們都給嚇著了,她們圍著我七嘴八舌地追問:「疼嗎?」「你怎麼正好摔在鏟子上?」「哎呀會不會留疤?」
我勉強笑了笑,要是這件事發生在昨天,也許我也會憂心忡忡地想會不會留疤,但現在還有什麼要緊呢。
我還要掛幾瓶消炎的藥水,所以還得留在觀察室裏。我勸室友們回去,她們給我買了一些水果,又給我買了晚飯,本來她們還想留一個人照顧我,但我說:「我打完針也就回寢室了,沒事。」
「你今天晚上不回你男朋友那裏去啊?」
「咦,他怎麼沒來看你?」
我說:「他出差了。」
「怪不得呢。」
「我們都在納悶,他平時那麼標准的二十四孝男朋友,怎麼今天沒飛奔過來守著你。」
室友們還在嘻嘻哈哈開玩笑,我心裏像刀割一樣難過。
好容易等室友們都走了,我的藥水才掛到一半。室友們買給我的盒飯都冷了,但我只有一只手比較靈活,所以把它小心地放在膝蓋上,用左手拿勺子。
魚香肉絲蓋澆飯,本來我挺喜歡這道菜,但冷了之後又油又膩,吃得我胃裏像塞了一坨豬油,特別難受。那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難吃的一頓飯,坐在消毒藥水味道濃重的醫院急診觀察室,周圍都是呻吟病痛的病人,我的手背上帶著點滴藥管,一口一口硬往自己嘴裏塞著不知滋味的飯菜。
那頓飯吃得我實在太難受了,所以針還沒打完我就吐了,急診醫生被護士叫來,替我量了體溫,翻看了我的眼皮,覺得不像是藥物反應,於是又讓護士給我抽了一管血去檢查。
我剛拔掉點滴,檢查結果就出來了,護士讓我去趟醫生的辦公室。急診醫生是個男的,年紀不大,晚上的急診室又特別忙碌,所以我在他辦公室坐了一會兒,他才匆匆忙忙走進來,拿起那份報告,對我說:「看病曆你是XX大學的?」
「是的。」我有些忐忑不安,醫生的表情超嚴肅,不會是查出什麼大毛病了吧?
「那還沒結婚吧?」
我有些莫名其妙,醫生已經自顧自翻著那份檢查結果:「HCG偏高,從數值上看,懷孕40天左右,怎麼樣,這孩子你要不要?」
我徹徹底底愣住了,過了好幾秒鐘,才覺得全身發冷,像浸在冰水裏。醫生說:「要不你回去跟家裏人商量一下?」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小,像在很遠的地方說話。
我從醫生手裏接過報告,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出的醫院。我在醫院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司機問了我好幾遍,我才說了地址。
那是我和蘇悅生的家,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