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我被小許送進了醫院,我發燒,高燒差不多快40度了。第二天一早蘇悅生就從北京回來了,他到病房的時候,我掛著點滴,還燒得迷迷糊糊,看到他,我心裏很詫異,只是頭頸發軟,抬不起來,所以就在枕頭上看著他,含含糊糊地對他說:「不要告訴我媽。」
蘇悅生答應了我,稍頓了頓,又問:「你媽媽在哪兒?」
「我媽在醫院裏。」我腦子裏都快煮沸了,覺得自己整個人就像一鍋粥,又稠又軟,半點力氣都沒有,而且無法思考,我把頭往枕頭下縮,想找個涼快點的地方,「你知道我媽在醫院裏嗎?」
「不知道。」
「騙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出聲音,醫生來了,蘇悅生轉身跟醫生說話,我耳朵裏嗡嗡響,昏昏沉沉就睡著了。
到黃昏時我才醒,這一次好多了,身體像被揭去了一層殼,輕快了不少。蘇悅生還在,他正站在窗前打電話,逆光,他的眉眼還是那樣清淡,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我看了他一會兒,他講完電話,轉身看到我醒了,於是走過來。
「你出水痘,不能吹風。」他把被子給我拉起來,「醫生說發燒是正常的病程,大約一周就好了。」
聽他這麼一說,我突然又緊張起來:「會不會毀容?」
「毀什麼容,又不是天花。」
水痘和天花有區別嗎?我腦子裏還有點糊塗,蘇悅生說:「別瞎想了,覺得癢也別亂抓,醫生說一定要忍住。」
他不說我還不覺得,他一說我就覺得臉上發癢,忍不住想用手去抓,我一抬手他就抓住了我的手:「別抓!抓了會留疤的。」
我這才看到自己手背上有幾個圓圓的水泡,看上去亮晶晶的,再一看,露在病號服外的胳膊上也有。我本來膽子不小,這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又駭人又委屈,「哇」一聲就哭了。
「別哭了。」蘇悅生顯然沒料到我會這樣,所以他一時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似的,拿過紙巾盒,遞給我,「別哭了。」
他說來說去就會說這三個字,我抽抽噎噎地說:「是不是真的會毀容……」
「想什麼呢?」他又氣又好笑,「要不我把醫生叫來,你問他。」
「我不要醫生。」
「那你要什麼?」
「你唱個歌給我聽。」
不知道為什麼,蘇悅生的耳朵邊都紅了,他說:「回家再唱。」
第四十七章
我自己也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因為想起來上次他唱歌哄我,是多麼尷尬的情形。可是見了蘇悅生,我下意識向他撒嬌,也許是因為知道他拿我沒辦法,是可以讓我為所欲為的人。人在病中是脆弱的,當脆弱的時候,見到會縱容自己的人,就會忘乎所以。
我覺得不好意思,所以朝他笑了笑。也許是因為我笑了,他也笑了笑,問我:「晚上想吃什麼?」
我差不多一天一夜沒吃東西,這時候餓得前胸貼後背,我一口氣說了七八樣吃食,但蘇悅生一個個反駁掉:「出水痘不能吃。」「這個也不能吃。」「這個還是不能吃……」
「那能吃什麼啊……」我簡直要哀號了。
「我讓家政阿姨包了餃子,過會兒送來。」
真是北方人,說來說去,就覺得餃子是好東西。
阿姨包的餃子真香啊,我吃的是西紅柿瘦肉餡,蘇悅生吃的卻是薺菜餛飩,我饞得不得了,他也不肯把餛飩分一只給我吃。
「你不能吃蝦。」
其實就是放了兩只蝦在餛飩湯裏吊出鮮味,餡裏又沒有蝦,可饞死我了。我泫然欲泣地看著他,最後他用筷子和勺子把浸透湯汁的餛飩皮扒了,把餡喂給我:「快吃,醫生看到我們一定都挨罵。」
我一口就吞掉了,真好吃啊。
那天晚上我吃了六只扒了皮的餛飩餡,還有好幾只餃子,吃飽了躺在病床上,我覺得好過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