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背一段,爬一段,終於來到了他家。謝天謝地,他家只在半山腰。如果是在山頂,估計他們兩個都得累死了。
他在門外把她放了下來,到幾個幫忙背包的人手裏去拿東西。她的腿被他的手兜麻了,站在那裏不敢動,利用天黑前的一點亮光打量他家的房子,像是幢土牆屋,但牆上有一些圓圓的深色的印跡,有些地方又露出樹枝一樣的東西來,讓她搞不清房子究竟是用什麼材料建築的。
門前有個場壩,跟蹤而來的狗仔隊很自覺,就停在場壩裏,但沒有離去的意思,象在等候下集。
他的父母在堂屋裏迎接他們,兩個人都是幹瘦幹瘦,背有點弓,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出父母與兒子相像的地方,尤其是他父親,也是濃眉大眼,很像一個過氣的男明星,穿了土頭土腦的服裝,在扮演山裏人似的。
他為她和他父母做了介紹,像個翻譯官一樣,跟她說A市話,跟他爹媽說家鄉話。她很大方地叫了「伯父伯母」,他把她的話翻譯給爹媽,兩個老人喜笑顏開,嘴都合不攏,他媽媽還撩起衣角擦眼淚,把她感動壞了。
然後他媽媽跟他講起話來,眼睛不時望她,她估計他媽媽是在評價她,但她一句也聽不懂。等他媽媽到廚房忙活去了,她偷偷問他:「你媽媽剛才說我什麼?」
他有點不好意思:「說你比梅伢子好看多了——」
「梅伢子是誰?」
「是媒人替我找的媳婦。」
「媒人替你找了媳婦了?在哪裏?」
「在山外。」
「山外哪裏?」
「我怎麼知道?」
「你自己的媳婦,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我又沒答應。」
「你幹嘛不答應呢?」
「沒見過面,沒有共同語言。」
她差點笑出聲來,不知怎麼的,經過了今天的長途跋涉,從A市到B縣城,再從縣城到溝裏,最後來到這與世隔絕的滿家嶺,她好像已經忘了城市裏的那一套了,突然聽到「沒有共同語言」之類的話,感覺像是在看陳佩斯小品《警察與小偷》一樣,滑稽得很。
她不好意思笑他,只關心地問:「你媽媽就說了這一句?肯定不止吧?她說了好一會呢,還邊說邊望我,肯定是在說我。你媽媽到底說了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他被逼不過,坦白說:「她說你別的都好,就是——屁股不大,怕你不會生養。」
「真的?她這樣說的?那你對她說什麼了?」
「我叫她莫亂說,你是姑娘伢,聽了會不高興的——」
「是不是你以前的女朋友——屁股很大?還是梅伢子——屁股很大?」
他沒回答,提起一個旅行袋,說:「走,我們到門前去發糖。」
「發糖?你對他們說我們結婚了?」
「沒有啊。」
「沒結婚怎麼會發糖?」
「從城裏回來都要給每家發糖。」
「給每家都發呀?那得多少?」
「每家也沒幾家,就滿家嶺的人。」
她跟他來到門前,看見場壩裏那些人還站在那裏,大概是在等發糖。她站在那裏覺得腿痛,又沒看到椅子什麼的,就一屁股坐在他家那尺把高的門檻上。
他馬上把她提了起來:「你不能坐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