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生姐姐的時候呢?有沒有希望她是個兒子?」
「沒有。第一個嘛,生男生女都行。」
「那你們怎麼給姐姐起個名字叫『丁一』呢?那不是男孩子的名字嗎?」
「『丁一』怎麼就是男孩子的名字呢?就是『第一個孩子』的意思。你爸爸愛標新立異,人家給女兒起名都是花呀朵呀,他說不好,要起就起個與眾不同的名字,剛好那時党中央老是開會,一開會廣播裏就報那些政治局委員的名字,先是按姓氏筆畫排列,總是姓『丁』的打頭,但姓丁的不止一個啊,就按名字的筆劃排列。你爸開玩笑說給你姐起個名字叫『一』,以後進了政治局可以排在前面——」
她撒嬌說:「你們偏心,給姐起了個第一的一,給我起了個甲乙丙丁的乙。我這個『乙』不就是『第二』的意思嗎?」
「給你起名『乙』也只是因為筆劃少,你爸爸說漢字裏面,一劃的字就這麼兩個,你和你姐姐一人一個,根本沒有『甲乙丙丁』那個『乙』的意思——」
「當然有啊,當然有啊,不然我怎麼總是趕不上我姐姐?」
媽媽安慰說:「怎麼趕不上呢?你們不都讀了大學嗎?你姐姐就是出了個國,但這不是時間問題嗎?你遲早也要出國的——」
「不光是出國,她找男朋友也那麼——順利——」
「你也會有男朋友的——」媽媽小聲說,「那個滿大夫,我問過了,還沒結婚——」
她臉上有點掛不住:「你幹什麼呀?又在向人推銷我?」
「哪裏是向別人推銷你?媽媽怎麼會那麼傻?我的女兒這麼出色,還需要我推銷?我就是隨便問了一下他的情況——」
「難道他這麼老了還沒女朋友?」
「他哪裏老?聽說還不到三十——」
「還不到三十?我以為他——四十好幾了呢。」
「他看上去有那麼老嗎?」
「他總是戴著個口罩,看不清。」
「真的呢,我就沒看見過他不戴口罩的樣子,不會是——臉上有殘疾吧?」
媽媽這樣一說,她越發想看看滿大夫口罩遮著的部分了。但是很可惜,一直到出院,她都沒見過滿大夫的廬山真面目,他到病房來總是披掛得嚴嚴實實的,戴著口罩,戴著白帽子,穿著白大褂,搞得她起了疑心,是不是真跟媽媽猜的那樣,滿大夫是禿頭加歪嘴?不然怎麼老是戴著帽子和口罩呢?
但她覺得醫生裏面應該沒有歪嘴,因為醫生是白衣天使,首先就要從外貌上給病人一個甜美的印象,這樣才有助於病人的康複。可能歪嘴根本就不會錄取到醫學院去讀書。歪嘴醫生,想幹什麼?想嚇死病人?
她自己在心裏給他口罩下的部分畫了個像,嘴當然是正的,她無法想象那樣英俊的眉眼下面會長個歪嘴。至於鼻子,她雖然沒看見實物,但從口罩的隆起程度來看,應該不是塌鼻子。
她覺得他的頭發應該是又黑又硬的那種,因為他頭上的白帽子總是塞得滿滿的感覺,而且不那麼平整,好像總有幾綹頭發不怎麼馴服似的。
她看見了他的耳朵,他的脖子,他的手,都挺喜歡,尤其是手,她看得最清楚,非常非常的外科醫生,修長,結實,靈巧。
遺憾的是,闌尾手術只算小手術,不能在醫院住一輩子,雖然她自己覺得是件天大的事,再住幾天也不算過分,但滿大夫不那樣認為,鐵面無私地讓她出院,好把床位讓給後來的人。
於是,她只好出院。
媽媽扶著她,爸爸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三個人一起來到醫院大門口。
她磨蹭著,舍不得走,但好幾輛的士迎了上來,仿佛都知道她那天出院,全都等在那裏一樣。
媽媽叫住一輛,談了價,扶她上車。
她戀戀不舍地回頭看了看醫院,然後捂住右下腹,鑽進了的士。
回到家,又休息了兩天,她才回學校去上課,但她心裏總放不下醫院和滿大夫。用她媽媽的話說,她在那裏撿回了一條命。更確切地說,是那裏的滿大夫撿回了她的命。
她知道闌尾手術是個小手術,但她願意在心裏想像成一個人命關天的大手術,她已經走到了鬼門關那裏,是滿大夫那把神奇的手術刀把她給救了回來。
她一點一點回想在醫院裏的那些事情,連那髒乎乎的微黃的病床都顯得那麼親切。她很想跑回醫院去看看,但好像又沒什麼理由。刀口愈合得很好,長得平平整整的,可見滿大夫功夫高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