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漢宮之似水流年

野野 作品,第13頁 / 共28頁  

 大小:

朗讀: 

咦,那不是專供皇子公主讀書的地兒嗎?見我不語,他又說:「現下學裏的太傅可是博學大家,授課亦不古板,聽聞十分風趣。朕子息單薄,學裏過於清靜,獨孤泓也已拜師,旬假一過,你也去罷。」「那阿悠便不能與舅父常伴咯。」他刮了刮我的鼻子:「休想躲懶,每日散學即到未央宮來,朕親自檢閱。」

嬉笑間,一宮婢手托藥碗進來,屈身一禮:「陛下,敬請用藥。」「擱在榻上。」「諾。」隨即退出。

皇帝舅舅突然靜默,幾絲燭亮滲進帳子,晃過他正凝視藥碗的目光,我的身子竟是猝然顫栗。他方才醒神:「冷?」「不冷。舅父,您不用藥?待涼透就愈加苦澀難飲了。」「現下亦是難飲啊。」「喔~~天子也懼飲藥。」「嗬,甚懼。卻不得不飲。」他苦笑。「自然須飲,不然病怎痊愈。」「痊愈嗎?或許……」說罷一口飲盡。

「陛下,禮服到了。」是秦總管回轉。聞言,皇帝舅舅掀開暖被急忙下地,甚至顧不得汲鞋,奔出簾外。若不是輕喘不停,步履虛浮,就其速度哪裏是個病人。我趕忙追出去,他已被秦總管背了回來:「老奴鬥膽。聖體為重。陛下但在榻上靜候。」

皇帝舅舅坐回睡榻卻是一陣猛咳,像是要把心肝肺都咳出來,我和秦總管一個撫背一個奉水,急得亂了手腳。

此時,兩個宮人把一個鬃褐色漆箱抬了進來,正欲打開,「閃開,讓朕來。」皇帝舅舅甩掉秦總管的攙扶,喘息著蹣跚幾步,在衣箱前蹲下,「爾等出去。」他指著秦總管他們,又回身朝怔愣的我招手:「悠悠過來。」

我順從地過去蹲在了他的身邊,待得其餘人退盡他才開口:「你看,這個銅鎖上是有個機關的,旁人不知機巧休想開啟,這還是朕年少時親自設計的哩。」他眼角眯起,目光狡黠,蒼白的臉上甚至染起些些興奮的紅暈,言語間得意非常。我彷佛看到了青春年少的他,謙謙君子,意氣風發。

他引領我解開了銅鎖,卻不著急開箱,手指在開啟處緩緩摩挲。不禁想起那日,他對著我也是這樣的神情,如是珍寶,小心翼翼。「她極是愛美,每日裙裳從無重複,這裏的衣物都是她的精細收藏。」他顯是陷入了某種深遠而甜蜜的回憶,唇間滿是溢出的笑意。那時的我雖是不懂,但是直覺這衣箱該是哪宮嬪妃的罷,能讓他那樣深切記憶的女人。

「哢。」一道沉悶的聲音,衣箱終於打開。我好奇探頭,裏面層層疊疊,姹紫嫣紅。皇帝舅舅輕捧出一件,猶在回憶:「第一次見她,豆蔻年華,淺色曲裾,梳著小小鬟髻,自層層落英繽紛中盈盈而至,微微莞爾,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只是她開口……」

「舅父。」我見他的神情驟然哀慟,遂柔聲喚他。「咳咳,咳……」他把那件襦裙放在了我懷裏,合上衣箱:「去試試。」

我挽著他的手臂送回龍榻後,捧著衣衫退出床帳。帳外,秦總管已然領著一眾尚衣官婢候著了:「翁主,請。」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半人高的蟠虺紋鏡裏勾勒出一個窈窕的身影,她身著櫻草色廣袖深衣,袖襟曲裾都鑲著緗色的邊,圓領右衽,露出裏襯的黃絹衣領,層層相疊,纖細的腰間衣帶纏繞。乍一看,到像是快要及笄的女子,天真而妖冶。不過細看之下,眉目間又稍嫌稚氣,這分明是個垂髫小兒。

第十章 公主


老話說得好:「人是衣裳,馬是鞍」,站在妝鏡前,我不停咋舌感歎。宮侍解散了我亂糟糟的發髻,取出玉篦仔細為我梳理。我的發質一向粗硬易結,宮侍雖是小心,仍是扯得我頭皮生痛,「嘖嘖」直叫。

「怎麼?」折磨我的動作倏然停下,透過銅鏡,一個削瘦的身影在我後面悄然而立,眾人襝衽。我歡喜地原地轉了一圈,然後一頭紮進他懷裏:「舅父,如何?」皇帝舅舅驀然捧起我的臉蛋,凝視良久,雙目瀲灩,神情似悲或喜,十分激動。我嘟起小嘴喚道:「舅父?」他一陣輕咳,撫摸著我的長發,喃喃道:「怎不好看?所謂『燦如春華,皎如秋月』也不過如此罷。」又轉首對秦總管,語氣興奮:「可是太為神似?」「確然,老奴剛才也是大為嗟歎,恍惚時光回返。」

聽他們一來二去,傻子也該知道,自己原來極肖皇帝舅舅思念之人,怪不得他如此親近於我,心中不免沮喪。「傻孩子,又愣神了。」他笑得溫柔:「今日你如此好看,舅父親自為你梳髻,可好?」一眾皆訝,也是,堂堂天子竟有這等喜好。

他卻興致極高,拉我坐在鏡前,接過玉篦認真為我梳理起來。銅鏡裏的他動作輕柔,仿佛演練了數遍,一只手先稍稍執起一縷,玉篦才緩緩梳開。不知是因為他技術真正太好,亦或是被他唇畔笑意所惑,反正直到他為我盤上發髻我都無絲毫痛覺。

「陛下,殿外突發急雨,清露台恐不能承宴。」一個宮人進來稟告。想是為了印證他的話,此時,一陣悶雷滾過,「轟隆隆」貫進耳裏。「可怕?」正在為我綴飾珠花的皇帝舅舅問道。「不怕,只是聲響大而已。」我朗聲回道。「呵呵,好孩子。記住,聲勢越大止得愈快,這雨……成不得氣候。」

「陛下,即使住雨,地上積水也一時難淨,您看?」跪在地上的宮人再度開口。皇帝舅舅看了看他:「知道了。那便改在宵遊宮。去罷。」順手把一支鑲著珍珠的玉釵插在我發間。

「大功告成。悠悠,快看,舅父手藝可巧?」我湊到鏡邊細細觀量,雙垂環髻玲瓏小巧,腦勺後散落些許頭發,用銀色絲帶松松系好,顯得我小臉愈加粉嫩。咦,確比蘭影的手藝還好呢。「如何?」我連連點頭:「原來阿悠還能這般好看。」

皇帝舅舅似乎被我情緒感染,呵呵直笑。「翁主這般天生麗質,依老奴看就像陛下的嫡親公主。」秦總管搭腔。唷,這馬屁拍得,這可不是民間,公主、翁主雖是一字之差可是差之甚遠哩。「嗯,如此確有公主範儀。」不想皇帝舅舅也頜首贊同。

「陛下,燕允,棠卓兩位大人覲見。」「快宣。」少頃,兩個身著玄甲的男子步入內室,稽首行禮。一個正是早上才見過的燕允。另外一個年紀稍大些,膚色白皙,五官俊秀,應是棠卓了。呃,這兩人到似奶姆故事裏專勾魂魄的黑白雙煞。

城市假期 Amocity
城市假期 Amocity

  

「事可辦妥?」

「已按您吩咐。」

「善。事畢自有重賞。」

「臣等職責所在,不敢居功。」

「且退罷。」

待人退下,皇帝舅舅回首拍了拍我的肩:「悠悠,晚上,舅父請你看戲。」「樂府伎子?」我眨巴著眼睛。「不是,比那精彩不止幾倍。」

這場雨果然不久,下晝即歇。我隨皇帝舅舅自閶闔門出,乘攆前往宵遊宮。這回在我的強烈請求下,皇帝舅舅命人為我單獨備了一攆。急雨方停,霧氣還未散盡,道旁盡是摧折的草木。想是早晨禁令未解的緣故,一路上幾無人煙。

宵遊宮建在太液池畔,據說是專門用於娛樂宴賓的,雖是接鄰未央,卻不若那般肅穆。

遠遠望去,亭台樓閣,巍峨迤邐。下攆後,皇帝舅舅仍是拖著我的手,他的手尚是冰涼,臉色卻是舒緩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