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臣棠英,是禮部新上任……」把剛才覲見時的言語再重複了一遍。
「很好。」
啊?棠英心想自己定是太過愚鈍了,實在不能領會殿下的這個「好」字,是指他剛才照本宣科式的工作,還是一絲不苟不厭其煩的自介?
「退下罷。」
王豫好笑地看著那個如蒙大赦的年輕禮官落荒而逃,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如此可怖?
月光自六格的軒窗間稀疏地透進來,夜,已然深了。
卻是全無睡意,難道是因為太過乏累,反而睡不著?王豫從來不是個虧待自己的人,既然無眠,不如出去走走。
走出東宮,並不困難,只消眼神冷冷一掃,宮人戍衛全都束手斂眉,乖乖地讓開,再一揮手,連跟上來的人都會自覺退下。
出門不遠就是禦花園,王豫閑閑地遊走於花叢曲徑之間。
三月,本就是萬物複蘇,百花齊放的季節。月夜中的禦花園並未完全睡去,展現在王豫面前的依舊是一派盎然生機,種種奢靡的香味彌漫在空氣中,無處不有。王豫皺了皺眉,他厭惡自己在此情此景裏,忽然萌出的一種可稱之為思念的情緒,而這思念的對象竟是曾經無比痛恨的大漠。
這,是到了何處?
當他從紛紛擾擾的思緒中醒過來時,才發覺自己走岔了路,王豫自嘲地笑笑,索性走到哪兒就算哪兒罷,反正總會有人來找他的,說不定自己還能有甚奇遇呐!
然而,接下來的情景,不知道能不能算是他所期待的奇遇呢?
十幾丈外,一個窈窕的身影正踩著月華起舞翩翩,她歡快的笑聲穿過他們相隔的幾層花壇,繞進了王豫的耳朵。
王豫有些恍惚,那是木朵?
木朵,他唯一擁有過的侍妾,曾是大漠裏最耀眼的一顆明珠,捫心自問,對她也說不上多歡喜,奇怪的是此刻卻能清晰地記得她的笑聲,也是如這般歡快呐。
心念一動,王豫捏出了藏在袖裏的那管玉簫,伴著女子的舞姿吹奏起來。這管玉簫是從前木朵送給他的,可是現在竟成了木朵存在過的唯一證明,因為那顆大漠的明珠也同他的母妃一起湮滅在了那片荒涼的沙地。
看來眼前的女子很是善舞,即使他的簫聲忽轉,女子也能隨即跟上。他們配合默契,幾是天衣無縫。以致一曲過後,王豫亟不可待地繞過花壇,朝她而去。
誰料,那女子卻是倏而失了蹤跡。幾番尋找未果,王豫有些失望,難道剛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幻境?
對於這一次稍嫌詭異的相遇,在以後很長的時間裏,都被王豫當作了他和她的初遇。
待得王豫被宮人尋到,引回東宮,已是後半夜的事了。他囫圇地困了一覺,起身時,正正等到了他要的消息:皇後小產!
其時,他正跪坐在榻上,享用著豐盛的早膳,眼角眉梢都透著壓抑不住的喜悅,看來阿暮終是不負所望。
阿暮,是王豫五歲時在大漠撿到的孤女,年紀與他差不多,最初只是為了一飯之恩,再後來隨著恩惠越來越多,她理所當然地加入了王豫的計劃,早在幾年前混入漢宮潛在皇後身邊,與王豫遣派的其餘間者一樣,漸漸滲入了大漢的核心。
王豫曾問阿暮,事成後要何賞賜?她卻說只想擁有一個與主上共同的孩子。王豫無所謂地笑笑,十分大方:「給你!」
當時的王豫想著,只不過是在他以後龐大的後宮裏增添一筆顏色,就能換得一個女子全然的忠心,這交易很是劃算呢!
而如今,一抹月下倩影倏然閃過王豫的眼前,他心情頗好,看來日後這顏色還得再添一筆!
第一章 密林
依稀是個陽光明媚的天,在我面前的是一棵合抱大樹。樹杆上歪歪斜斜刻著個「悠」字,呃,的確是我作下的標記。可我明明在這林子走了大半天,怎麼還在原地。
我舉目‧望,四圍幾靜,樹木蔥鬱。耳邊蟬鳴不竭,更添煩悶,終是不得蹊蹺嗎?可是書房裏那策都快被我翻爛了,難道就此回去?絕不,好容易探得阿爹明日方歸,豈能錯過此等良機。
這時,遠遠傳來幾聲呼喝,兩字一頓,時高時低。我聞聲卻是一慌,身子迅速以恨不能融為一體之勢貼著眼前的大樹,緊緊閉眼。聲音越發近了,那參差雜亂的腳步聲伴著我的心跳敲得我是腦袋發暈,腿腳簌簌。
腳步聲還是緩了下來,偏就在樹前幾步的距離,原地踱步。周圍更安靜了,我惴惴睜開一只眼睛,微微側頭,咦,人呢?前方空空如也,只餘幾縷陽光滲下來的斑駁樹影。忽然,後領一緊,眼前物事統統顛轉一番之後,正對上一雙如漆似墨的眼睛,那眼裏的怒火顯而易見。我雙睫眨巴眨巴,低頭避開那人直視,直盯著他的大胡子,蚊叮一般出聲:「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