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來龍去脈
當時下鄉的知青一般去向就是農場(含兵團)或者生產隊(所謂的插隊)。這兩者共同點都是從事農業生產勞動的,區別就在於待遇上。
一般情況下,兵團大多能夠集中超過百名的知青,務農時使用的有機械設備,生產率自然就較高。吃飯在食堂,住房有宿舍,過年還有探親假,生活穩定;生產隊呢!一般是10個人一個隊,農具相對比較原始,大多就是靠掙工分,一個壯勞力幹一天頂天了也就是10個工分,所有花費得自己來,做飯啊!火柴啊!有的條件不好的生產隊一年到頭分紅時,扣完糧油款你還會倒欠他!所以下鄉最好的去處首選就是生產建設兵團,其次是國營農場,最後是插隊落戶。
說起來盧秀貞最初運道還是有點的,她要去的地方是安徽生產建設兵團,未組建兵團時,這裏是「華陽河農場」。眾所周知在華夏棉花種植的重點是安徽,而安徽的關鍵是安慶,安慶的重中之重是宿松縣、複興鎮,在那裏連隊有100多畝農田,主要種植作物就是水稻和棉花。到那以後直接去三師十團綜合加工連報道,要下田想想就會很累,但是比起去山坳坳裏飯都吃不飽,至少還能有些許盼頭。
他們加工連一共有300多名職工,其中130名上海知青,3600畝農田,也就是說人均就有10多畝。當時華夏大概有18億畝糧田,全國十幾億人口,平均下來人均不足1.5畝,可以預見連隊的農務是有多繁重!而加工連一共有7個排,1-5排是男職工,6排是女老職工,7排就是女知青排,平時都是以排為單位幹活。主要農活就是種棉花、水稻,也有一部分玉米、紅薯、黃豆的糧食種植,養雞、放牛、看菜園、澆大糞、做豆腐、做粉絲……
這群上海阿拉①在家就算條件不好,也從來沒吃過什麼苦頭,哪裏會幹什麼農活。兵團顯然對這種情況了若指掌,7排女知青頭幾個月便被安排在其他排後面搭配幹活,一開始盧秀貞和幾個同學是去菜園澆水、施肥,或者去幫忙剁剁豬食什麼的,等四月份棉花、水稻都開始選種、播種插秧時,他們所有人都得跟著下地了。
盧秀貞被分配和三排一個叫做劉志同的社員一塊種棉花,雖然是第一次種,但是她眼裏有活,話不多人又不嬌氣,劉志同在前面算好間距挖坑,她就在後面填種,諸如此類搭配幹活速度什麼也挺快。劉志同自己也就21、2歲,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就算沒有啥綺思邪念,本身見到女孩子也會有些下意識的照顧和保護,他看盧秀貞才16歲不到就來農村挺不容易的,平時就主動的承擔了很多髒活和累活。
盧秀貞這個嫩皮老芯也挺喜歡這個能幹又樸實的小夥子,不自覺也把他當做小輩,帶點吃食什麼也是常有。等發現6排有個姑娘叫做許麗英的總是拿斜眼看她,要不就是好端端突然就冷嘲熱諷時,還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是招誰惹誰了!
四月集中忙完一茬,接著的日子就是除蟲、除草、施肥。水稻要注意防旱、玉米要著重追肥,棉花得作壟、整枝、治蟲、打頂一堆活,重中之重就是澆水。這些盧秀貞都勤勤懇懇地幹著,就像我們以前在大學吃食堂總抱怨飯菜質量,可等進入了社會你就會想念學校的夥食一樣,現在雖然體力上累了點,生活條件比以後根本不值一提,但是人生中最爛漫的日子都拋灑在了這片土地上,這些都將成為永不磨滅的印記。
許麗英平時總會說些風涼話,什麼幹個農活還要帶草帽,施肥還帶袖套,(連裏當時有個女知青為了更加貼近貧下中農,下地就是不戴草帽)資本主義小姐作派雲雲,今天路過她旁邊又開始念念叨叨,盧秀貞平時是懶得理她,可總這樣沒完沒了誰也不是好脾氣的,攔下她:
「許麗英,你是不是要破壞主席上山下鄉的指示」旁邊幹活的一些知青看到這邊對上了都遠遠觀望著。
「你說什麼,不要隨意給我扣帽子」許麗英倒是非常鎮定。
「我們城市青年來到這裏,是要向大家證明我們靠自己的雙手也能有飯吃,在農村也會大有作為的。你如果對我有意見,可以去連裏甚至團裏找組織匯報,如果我有不當之處,完全樂意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可你態度不端正,總是風言風語,就像現在已經嚴重影響到我務農的積極性和進度,我雖然年輕卻也知道卯足幹勁,力爭上遊,你到底存的什麼心思?」
許麗英雖然有些潑辣,倒也不是個真有壞心的人,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出為什麼老盯著別人不放的原因,色厲內荏的回了幾句嘴就走了,盧秀貞覺得這次以後生活應該會就此平靜不少,沒想到以後再也沒有見過許麗英。
時間就這樣慢慢滑過,知青的生活其實很無聊,如果不想像老鄉們一樣坐在牆根底下曬太陽,那麼也只能逛街、聊天、吹大牛了。盧秀貞他們女寢四個人一般吃完晚飯就喜歡去男排宿舍聽噶梁講故事,《恐怖的腳步聲》《第二次握手》……噶梁推推眼鏡,手勢伴隨著語氣不時做出揮高、撫胸的動作,關鍵時刻會拍一下桌子,「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就因為這個,噶梁在某一天被匿名舉報了,理由是他吹捧臭老九,鼓吹封資修、宣傳黃色小說,師裏下來人調查,在那樣的環境下,大多數人都給出了他確實犯錯的證明。
盧秀貞一直沒說什麼並不是跟他們不同,只是明白整個三師十團處在剛建制這樣的敏感時期只會雷聲大雨點小的處理這種程度的犯罪,想是這麼想的,但不免也有些難過,平時大家相處的再好,在涉及到政治命運時也不得不保全自己。
轉天就主動申請去了馬店,那邊缺一個記工員,但是因為各方面條件跟兵團比差的不止是一星半點,所以這麼個工分高的職位掛了兩天還沒有找到願意去的人,沒想到噶梁最後也被下放到那裏,他以為盧秀貞是被他帶累了,不得不說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
翻身緊了緊被子,想著這些年來享受著親人的關愛,但是一直沒有機會也不敢拿東西出來改善家裏的生活,現在莊子裏獨門獨戶的,終於可以借機偷渡點東西出來寄回去了,慢慢的,好像又回到了弄堂裏,夢裏姆媽正在煤爐箱旁邊炒著小菜,大哥跑過來偷偷塞給自己一粒花生糖……
3順其自然
一夜好夢,大清早起來去漱口,馬隊長的女兒,十三歲叫小梅的羨慕的看著盧秀貞拿著把牙刷,他們這裏的人似乎從來不用牙膏,大概是不好買的緣故吧!擠了點給她,她很高興地洗漱去了。
早飯是一碗深褐色的山芋稀飯加一個饃,還有一個炒過的辣椒絲,這邊的人管這個叫做紅芋面,是隊員平時的主要口糧,有句話叫做「紅芋稀飯紅芋饃,離了紅芋不能活」,說的就是它。
盧秀貞這才知道因為馬康莊這裏的土地肥沃的少,小麥是非常精貴的,每個隊員一年只能分到20多斤,磨成面粉只有10來斤,逢年過節和貴客上門才擀面條或者蒸饃饃,平時根本舍不得拿出來。
老韓家的閑置雜房也是土草的,當時也不知道是種了什麼莊稼,為了照看才在這蓋的兩間,都比較狹小,一間裏面有個瘦長的土炕,再擺個桌子凳子就沒啥下腳的地了,一間有灶膛的做飯存柴火,盧秀貞很滿意,放下行李等領來了柴火和糧食什麼的,自己就可以有個獨立的空間了。
所有的生產隊員一大早都在打麥場裏集合等待隊長安排活計,借著這個機會正好新來的知青也算正式的亮亮相。馬康莊這邊因為貧窮,文盲非常多,整個莊子裏上過小學的屈指可數,馬振東當年是退伍軍人回來任隊長的,算是文化水平最高,但他一人□□乏術。
以前隊裏的記工員是莊子裏的一個叫崔同勇的50歲老漢,屬於自學成才,但是也只會簡單地加減,乘除一來只能幹瞪眼,複雜點的字也不會寫,大家反映經常算錯工分,換了兩次人也是做不好,所以莊子裏才不得已找了大隊要人。
接過崔同勇的工分簿,盧秀貞忍俊不禁,上面歪七扭八暫且不提,但是很多人名都是什麼「栓子他奶」、「狗蛋娘」、「大通那口子」,女人幾乎沒有幾個有全名的,甚至男人有的也是什麼「老八」「光棍」,看來工作前首當其沖的就是認人。
等所有隊員都下地以後,盧秀貞先去馬隊長家找了小梅,拿了兩根紮辮子的頭花,小梅有點不好意思,主動提出陪她去登記隊員的名字。從村頭第一家開始,問清楚這家所有成員姓名、男女,年齡,沒有大名的就登記小名,實在記不清或者沒有的就延續之前「XX家的XX」這樣的稱呼代替,忙了一整天重新做了個工分簿,這時放工了,因為是第一天,在隊長陪伴下,工分還是非常好記錄的,把臉和名字對了一遍也就散了。
回到自己的小土屋,盧秀貞提著木桶去打水,莊子裏的生活用水一般都是從水井裏打或者直接去湖裏挑,相比較起來還是水井離得近些,拎水回來時,噶梁在屋外站著:「我還想過來幫你打水呢?明天開始你放著,我放工回來時順便幫你提過來。」
盧秀貞搖搖頭,他們初來乍到如果給別人嚼舌根就不好了,問了問噶梁的情況,說是老鄉家裏很摳的,早中晚都是稀飯,清湯光水的根本不管飽,衛生別說洗漱,就是喝口開水他們也要齜牙,說上海人太精怪,水竟然還要燒開的,浪費柴火雲雲。所以他決定先去隊長家打聲招呼,莊子裏破四舊時有個小廟被砸了,他要搬過去。
等噶梁走了以後就得祭五髒廟了,把灶間的門鎖好,拿出個大小差不多的鐵鍋放了點水燒著,又拿出一個銅銚(上海話水壺)放在爐灶旁燒著,這邊的灶頭旁邊還有個小點的放湯罐的位置,可以借著爐膛的熱度做點水洗碗或者燉個湯什麼的,順手切了兩個番茄,准備下雞蛋面吃,沖好暖壺,除了兩個搪瓷盆和牙缸牙刷,就留了一個暖水瓶、一把菜刀、鍋、一套餐具在外面,其餘的全部收進了空間。
都弄好以後,就仔細的收拾起了屋子,桌上什麼都沒有,拿了個順手收的破瓷碗,點了根蠟燭,等底下蠟都結好就吹滅留用,在土炕和貼著的牆上鋪了些報紙,又墊了張草席,放好鋪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