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還是沒有作聲,工作隊員准備繼續罵他,被楊正義制止了,他說:「別著急,讓他老人家想想。」
然後楊正義耐心地對老人家說:「老大爺,我們不是不讓你的女兒生育,但要求她執行國家的政策規定,隔幾年之後再生。你讓女兒和我們回去,我們不會為難她的。如果你的女兒不出來跟我們一起走,我們今天是不會離開你家的!」
在楊正義反複勸說之後,老人終於開口說話了。他氣鼓鼓地說:「她不在我家裏,你們再等幾天也沒有用!女兒是女兒,我是我,有本事你們直接去找她,不要拿我來出氣!」
見到老人的態度沒有松動的跡象,楊正義離開了他。他要去與工作隊的同事們商量,如何才能使老人把自己的女兒動員出來做計劃生育手術。
經過反複商量,楊正義還是決定在老人家裏進行搜查,因為情報已經確證超生對象就住在這裏。楊正義是20世紀80年代的大學畢業生,他的家庭在「文化大革命」期間多次被抄過家,他對抄家深惡痛絕,對人權格外珍惜。但他現在面臨深刻的矛盾,一方面知道實現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必須控制人口急劇膨脹,如果聽任超生行為泛濫,那麼中國永遠不可能實現民富國強。另一方面他又知道我們必須尊重和保護人權,不能隨意抓捕人,不能隨意拆毀他人的房屋,更不能肆意剝奪他人的自由。正因為如此,楊正義產生了一種內在的劇烈痛苦。
當工作隊員在這戶人家的各個角落仔細搜查的時候,楊正義一個人信步來到了房子外面的豬圈旁邊,他站在豬圈外面,看著豬圈裏的豬由於飽食終日而無憂無慮地幸福生活著。楊正義心想,豬很多時候比人更幸福,因為它們沒有思想,它們也不用思考,它們只要吃飽喝足就行了。但豬是悲哀的,它們在被人們養肥之後只能任人宰割,它們的命運永遠是未定之天。
當楊正義在豬圈外面專心看豬的時候,他沒有注意自己周圍的情況。因為他知道,如果發現了那個超生的計劃生育對象,工作隊的同事們是一定會來告訴他的。他沒有必要跟著他們一起去搜查,他只要在這裏等著就行了。楊正義仍然在專心致志地看豬,在思考人的命運和豬的命運,一個人卻在這時候悄悄地向他逼近,這個人就是這戶家庭的男主人,也就是剛才和楊正義說話的老人。老人手裏拿著一截巨大的木頭,趁楊正義沒有注意的時候將木頭向他的腦袋上狠狠地砸去。楊正義聽到「嗖」的一聲響,緊接著有一陣風刮來。他本能地一偏頭,那截木頭砸進了豬圈裏。不偏不倚,正好砸在豬的腦袋上,剛才還在哼哼唧唧舒坦睡覺的肥豬頭上立刻鮮血四濺。
楊正義大吃一驚,他回過頭來怒目注視著老人,大聲質問:「老大爺,你想幹什麼!」
老人哆嗦著手對楊正義說:「你們喪盡天良!我女兒的孩子都懷上好幾個月了,並且身體有病,你們還非要她去做手術,你們忍心讓你們的家裏人也去嗎?」
在這位老人發飆的時候,工作隊員們迅速地圍攏過來。他們抓住老人的雙手,把他捆了起來。老人一邊掙紮一邊怒罵:「該死的!斷子絕孫的!你們這樣無法無天,我們老百姓怎麼活?」
楊正義嚴肅地對老人說:「老大爺,我們每個人都要執行國家的計劃生育政策。如果是我們家裏的人違反計劃生育政策,他們也必須受到處理!」
楊正義讓工作隊員給老人松了綁,但沒有讓他離開。楊正義知道這是他的第一次考試,他必須考試及格,否則他今後就無法帶好這支隊伍,無法完成肩負的工作重任。
天已經逐漸黑下來了,老人始終沒有屈服。在任何時候都決不放棄,這是楊正義自小以來養成的性格,這種性格現在派上了用場。楊正義和計劃生育工作隊的同事們都還沒有吃晚飯,他們今天到什麼時間、什麼地方吃晚飯,這還是一個未知的問題,但即使不吃晚飯,他們也不會離開這裏。老人在自己家裏坐著,既沒有答應工作隊的要求,又沒有去做自己家裏的晚飯。
或許是被楊正義的決心所威懾,晚上九點多鐘的時候老人主動來找楊正義。他誠懇地對楊正義說:「這位同志,我看你是一個講道理的人,我願意相信你。你說我女兒今後還可以生育,這是真的嗎?」
聽到老人問這個問題,楊正義看到了希望。他告訴老人說:「老大爺,根據政策規定,你女兒可以生二胎,但必須在四年之後再生。她現在應該去做流產手術,然後再按規定辦理生育第二胎的手續。這些事情都辦好了,她今後是完全可以再生一個孩子的!」
老人似乎還不太放心,他對楊正義說:「我看你是一個好人,你能夠給我寫一個保證嗎?」
楊正義感到左右為難,他不是害怕寫保證。他知道以個人名義寫的保證缺乏法律和政策效力,不能作為以後生育第二胎的政策憑據。但如果不寫保證,老人今天晚上無論如何也不會動員他女兒回去做計劃生育手術。楊正義對老人說:「我今天可以給你寫一個保證,你讓你女兒拿這個保證到鄉政府辦理有關手續,我們一定說話算數!」
老人最後又說:「我女兒前不久剛害了場大病,你能讓她養一陣身子再去做手術嗎?」
這是楊正義沒想到的問題,如果情況屬實,他必須保證老人女兒的身體健康,健康關乎終身的幸福,計劃生育手術是可以適當延緩的。楊正義從自己身上拿出100元錢讓老人轉給他女兒檢查身體養好病,並同意等他女兒身體康複之後再去做計劃生育手術。
老人猶豫地接過那100元錢,並且在得到了楊正義親筆寫的保證書之後,親自到鄰居家裏把自己的女兒找了回來。他顫抖著對楊正義說:「同志,我把我女兒交給你們了,如果我女兒有什麼閃失,我就要和你們拼我的老命!」
楊正義看著這個剛從鄰居家裏出來的女人,她的年齡似乎還不大,最多只有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但身體的確非常虛弱。楊正義相信老人沒有講假話,他應該兌現自己的承諾。
這個年輕女子也用眼睛看著楊正義,她冷著臉對楊正義說:「你們現在應該滿意了吧?」
楊正義沒有和這年輕女子計較,他們都還沒有吃晚飯,現在已經饑腸轆轆了。楊正義領著工作隊員和那位計劃生育對象向老人所在的這個芙蓉鄉政府走去。
到達芙蓉鄉政府所在地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當地的幹部非常熱情,迅速給楊正義他們做了晚飯,楊正義和計劃生育工作隊的同事們一起吃了晚飯。當然,他們還要看護好身邊這位超生對象,他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她,決不能讓她再次跑掉了。
這天晚上楊正義和工作隊員們就在芙蓉鄉政府住宿。芙蓉鄉的計劃生育幹部孫平凡來陪楊正義聊天,聊到興起的時候,給楊正義講了一個有關全史進的故事。
全史進是從部隊轉業回來的幹部,在部隊的時候擔任過副團長,轉業到芙蓉鄉之後擔任了鄉長。全史進雖然長相難看,但他號稱懂醫術,特別是精通推拿按摩,最為重要的是他懂女人的心理,知道該怎樣討好她們,因此他很有女人緣。
芙蓉鄉的党委書記叫劉阿寶,是個土生土長的工農幹部。劉阿寶為人豪爽,對人沒有戒心。他特別喜歡喝酒,但酒量不大,酒至酣時則讓他老婆蘇翠萍來陪酒。全史進剛分配到鄉裏當鄉長的時候,劉阿寶出於搞好党政關系的考慮,經常請他到自己的家裏吃飯喝酒。而全史進正好求之不得,只要劉阿寶邀請,他都會准時赴約。
蘇翠萍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但卻頗有幾分姿色。特別是她來陪客人喝酒的時候,幾杯酒下肚之後臉上立刻飛滿桃紅,讓人百看不厭。蘇翠萍的酒量非同一般,很多男人都過不了她這一關,她是劉阿寶的秘密武器。
全史進第一次到劉阿寶家裏喝酒的時候,三下五除二就把劉阿寶灌醉了,給蘇翠萍留下了深刻印象。蘇翠萍決心給丈夫挽回面子,把全史進也灌醉一次。
有一天劉阿寶又把全史進請到自己家裏喝酒。當全史進邁進劉阿寶家門的時候,蘇翠萍走出來打了個招呼:「全鄉長,你先坐。我下廚做菜,老劉陪你說話。」
全史進意味深長地看了蘇翠萍一眼說:「嫂子不用多做菜,你陪我們喝酒比什麼菜都好!」
蘇翠萍也曖昧地笑了笑,她說:「老劉陪著你。我先去做菜,做好菜之後再來陪你喝兩杯!」說完之後她就下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