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漕運碼頭

王梓夫 作品,第8頁 / 共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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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升急切地說:「出事了,大小姐帶著蘭兒一起來的,她把蘭兒丟了……」

鐵麟一聽,腦袋也一下子大了。他先揮手讓曹升退下,緊接著便對大堂上的官員說:「好了,今天就談到這兒吧,你們下面有什麼事情多跟金大人和許大人稟報吧。」

這麼突然地結束議事,又見他慌張的神色和匆匆離去的身影,眾官員都猜測著一定出了什麼事情。可這是總督衙門,官大一級壓死人,沒有人敢開口打聽,便交頭接耳議論紛紛地離去了。

鐵麟出了大堂,回到後面的內宅,一進門就被甘戎抱住了。甘戎吊著他的脖子哭得驚天動地,鐵麟一邊撫慰著女兒,一邊急切地問:「別哭,先別哭,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甘戎放開父親,抽抽噎噎地講述了丟失蘭兒的經過。

鐵麟只有一子一女。兒子甘瑞,讀書不用功,習武不賣力,一天到晚,就知道跟一幫紈絝子弟一起吃喝嫖賭,無所事事,讓鐵麟傷透了腦筋寒透了心。女兒甘戎倒是聰明伶俐,知書達理,就是自幼喜歡舞槍弄棒,騎馬射箭,著戎裝,扮男相,一副俠女之風。鐵麟打心眼兒裏喜歡這個女兒,將她視為掌上明珠。他認為女兒才真正繼承了先祖馬上得天下的優良傳統,也真正繼承了他報國報民、建功立業的胸懷和抱負。他把女兒看做是自己的理想,自己的依靠,自己的成功與安慰。離家外出,他想念的不是結發的妻子,也不是寵愛的美妾,更不是將來要繼承他香火的兒子,而是女兒。一日見不到女兒,他心裏就撕撕拉拉地牽掛著。女兒十九歲了,見了他還是親熱得像個小孩子。

鐵麟喜歡女兒,因此也便嬌慣女兒。女兒在父親面前毫無顧忌,父親在女兒面前也放棄了權威。久而久之,女兒的任性和野性便無拘無束地發展起來。

女兒惹了禍,他首先檢討起來自己。他曾答應女兒,到了通州倉場總督衙門後便把她接過來。就是因為忙,還因斷乳後的煩躁不安,就把接女兒的事放下了。他沒有接女兒,女兒才自己找來了。女兒自己來,還帶著一個四歲的孩子,能沒有危險嗎?他怎麼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後悔無用,當務之急是找蘭兒。可是茫茫人海,到哪兒去找呢?

鐵麟騎著馬朝通州知州衙門奔去。這件事,他不願意讓坐糧廳的官員幫忙,雖然他知道一個命令下去,便會有千百個人為他奔走呼號,把通州城攪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可這是找人,不是剿匪,不該利用職權興師動眾。更何況,這樣大的舉動也未必能把人找到。丟人尋物這一類的事情,還是地方上的辦法多一些,按規矩也應該由地方負責。

令鐵麟慶幸的是,那個為非作歹的知州韓克鏞已經被免了職,新任知州恰恰是他的朋友夏雨軒。夏雨軒是己醜進士,入翰林院授庶吉士,三年散館後授檢討,後又授編修。在京期間,鐵麟和夏雨軒都是宣南詩社的中堅骨幹,經常和龔自珍、魏源、林則徐等飽學之士一起唱和詩詞,議論天下大事。鐵麟參了韓克鏞之後,萬萬沒想到順天府和吏部都一致推薦夏雨軒來任通州知州,這實在是讓鐵麟大喜過望。早就該來給夏雨軒祝賀,一直沒有抽出時間,夏雨軒也是因為忙,還沒來得及到倉場總督衙門去拜訪鐵麟。好在兩個人都是過心的朋友,誰也不會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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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衙門在鼓樓大街的後面,鐵麟疾馳而來,遠遠的便看見衙門門前圍滿了人。鐵麟心裏一沉,莫非出了什麼事?老百姓怎麼把州府衙門包圍了?

近前下馬一看,老百姓只是在遠遠地圍觀著。衙門大門口晃動著許多身影,都是官吏和衙役。有的端著盆,有的拎著捅,還有的揮著掃帚刷子,原來他們在用清水潑灑著衙門大門前的台階,洗刷著門扇和梁柱。百姓們不解其意,輕聲猜測著,議論著。突然一個牽著馬,穿著錦雞補服,戴著珊瑚頂戴的二品大員過來,人們都誠惶誠恐地讓開了一條路。吏胥衙役們見了,忙過來跪拜行禮,接過馬韁。

新任知州夏雨軒也是一身短打扮,拎著水桶潑灑著,幹得面紅耳赤,大汗淋漓。見了穿著官服的鐵麟,慌得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鐵麟向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免禮。夏雨軒只好拱一拱手,惶恐地說:「不知鐵大人大駕光臨,實在失禮。」

鐵麟急忙說:「改日再為你道賀,今日是有私事相求,事情緊急,也顧不得許多了。」

夏雨軒見鐵麟滿臉焦灼,知道出了嚴重的事,忙領他朝衙門大門裏走去。

見了夏雨軒,鐵麟突然覺得心裏踏實多了,一邊朝衙門裏走,一邊好奇地問:「你新官上任,怎麼不拜闕公座,倒先灑掃庭衙起來了?」

夏雨軒說:「別的地方卑職不了解,通州這個衙門是最清楚不過的。老百姓管這個地方叫大糞坑,臭不可聞,大人說卑職能不先清掃一下門戶嗎?」

鐵麟淺淺地笑了笑:「你這是在告訴老百姓,此衙門非彼衙門,夏知州非韓知州是也。」

夏雨軒說:「大人說的極是,卑職以為,除舊布新是表,取信於民是實。為民父母,先要自身樹立榜樣,取得民心,方能爭得敬重。」

鐵麟:「夏知州雄心大志,堪令本官欽佩,今日不是時候,改日一定促膝長談。」

夏雨軒問:「大人急急到此,怕有什麼大事吧?」

鐵麟說:「進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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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是老朋友,也由於夏雨軒還沒有正式拜印,所以兩個人便沒有進州府大堂,徑直朝西花廳走去。

夏雨軒把鐵麟讓進西花廳,喚人送上茶水,還沒容鐵麟開口,夏雨軒便深深地向他作了一個長揖,歉疚地說:「卑職來了三天了,也沒有顧上去拜見大人,倒是勞駕大人您先到這小衙門裏來了,實在是罪過,望大人見諒。卑職知道,卑職的這個小小的位子是大人極力舉薦的。大恩不言謝,請受卑職一拜吧。」

夏雨軒說著,屈身弓腿,就要跪下。

鐵麟一把將夏雨軒拉住了,急著說:「慢,你這句話我就有點兒不懂了。你當上通州知州,跟我有什麼關系?」

夏雨軒說:「大人就不要謙虛了,我在京城關系最親密的就是大人您了,更何況前任知州又是大人您給參掉的。翰林院的同寅都說,鐵大人登上了漕運碼頭的大光樓,夏雨軒也是緊步後塵啊。都說朝裏有人好做官,沒有大人您提攜著行嗎?」

鐵麟嚴肅地說:「我說夏先生,既然你認為在京城跟我關系最密切,定是把我看做是朋友了。朋友們談話,咱先免了官場上那套客氣吧,也別『大人』『卑職』的了,像咱在宣南詩社那樣,你還叫我鐵兄,我還叫你雨軒吧。」

夏雨軒急忙說:「不不不,這哪兒行呀?也太沒規矩了。在宣南詩社,那是龔自珍放浪形骸,所以才文人無形,沒大沒小。」

鐵麟笑了笑說:「放浪形骸有什麼不好,活得灑脫一點兒嘛。文人原本就該無形嘛,看來你這個人也活得太拘謹了。好了,我先把話說明白,當著外人的時候,咱講究官場上的規矩,分尊卑長幼上下級;在家或者三五知己相聚的時候,咱依然是沒大沒小,平等相待,如何?」

夏雨軒紅著臉說:「那卑職……不,雨軒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