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過後,他們很奇怪的分開了。我問李良什麼原因,他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悶悶地抽煙。他後來的幾任女朋友也是這樣,從認識到分手都沒有超過三個月,我懷疑是李良的性功能出了問題。有一天我看書看到極晚,悄悄地爬上李良的床去拿煙,他本來是面朝裏躺著,聽到聲音後猛然轉身,臉色煞白,驚慌失措地瞪著我。我敢肯定他是在手淫。
有一種人可以為了愛情放棄一切,譬如李良。我對這種人又崇敬又鄙視,心情複雜。我一直都把愛情當成是玩具,誰也不愛,或者說,我只愛自己──在任何時候。和泰山分手後,李良的精神狀態極不穩定,常常會半夜裏失蹤。我和王大頭揣著刀到處找他,最後看見他坐在女生樓對面的小樹林裏,面朝泰山的窗戶,嘴裏吹著不成調的口哨。我剛要叫他,被王大頭一把拉住,這時月光傾斜了一下,象水銀般灑滿樹林,我看見有兩顆大大的眼淚,正沿著李良的臉龐慢慢滑落。
李良肯定是在想念泰山,我踩著油門想。他現在混得比我好,會賺錢,有地位,懂所有的哲學問題,但在我心裏,他仍然是多年以前,那個羞答答的、穿5塊錢一件T恤衫的一年級大學生。
為了讓李良開心,我在婚禮上極盡搞笑之能事,我問葉梅:「你願意接受李良作你的丈夫嗎?」葉梅點頭,我接著問:「你願意,嗯,不管刮風下雨,霹靂閃電,冬暖夏涼,都愛護他、體涼他──跟他那個嗎?」賓客們哄堂大笑,葉梅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心裏一涼,想起了樂山的那個晚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新郎新娘過來敬酒,王大頭往一只大碗上摞了七八只盤子,非讓葉梅給他報數:「說,一碗(晚)上幾盤子?」葉梅囁嚅了半天,說一晚上,一晚上七盤子,滿桌都大笑,趙悅趴在我懷裏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說你們家李良好厲害,一日千裏,日久天長啊。旁邊的人更是笑得喘不過氣來,葉梅呆了一下,突然端起桌上的酒杯,嘩的一聲潑在我臉上,冰涼的酒水緩緩地流過胸口,我抬起頭來,看見王大頭驚愕地張大了嘴。
接下來的事情有點混亂,整個大廳裏嗡嗡作響,趙悅忙著幫我擦臉上的酒水,王大頭噌地跳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葉梅滿面通紅地握著酒杯,李良似笑非笑地看著我,目光中似有深意,我舔了一下嘴唇,800多一瓶的波特酒醇和甘甜,微微帶一點酸味。
那天晚上誰都沒有心情鬧洞房,王大頭在話筒前結結巴巴地說了兩句,婚禮就草草收場。回家的路上趙悅眼望車外,一聲不發。我故意把車開得極快,想逗她開口,但從上車到進家門,她始終沒正眼看過我。
我說你怎麼了,她不說話,合衣躺在床上,拿手指頭一下一下地摳牆。我過去抱她,她無聲地掙開,我說你到底怎麼了,倒是說話呀。趙悅陰陽怪氣地說了聲,「我怎麼了跟你有什麼關系?」我氣笑了,說關系大了,你是我老婆呀。她又來了一句:「你現在對別人的老婆更有興趣吧?」我一下子急了,瞪著她,「你什麼意思?」趙悅毫不畏懼地迎著我的目光,「你說我什麼意思?!」
我有點心虛,假裝憤怒地把頭轉過去,嘴裏哼了一聲「神經病」。趙悅不理我,繼續摳牆,我傻傻地坐在那裏,突然想起一件事,三步兩步跑下樓,在院門口的公用電話上,撥通了一個號碼。
話筒裏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找誰,我說我找趙悅。他愣了一下,問我:「你是誰?」我說我是趙悅的老公,「你又是誰?」他不說話,過了兩三分鐘,我聽見話筒裏傳來「嘟──嘟」的聲音。我把電話掛掉,又打趙悅的手機,系統提示:「您撥的用戶正在通話,請稍後再撥。」我腦袋空空地笑了一下。
心裏很難受,象貓抓一樣。打電話約王大頭出來喝酒,王大頭說他要睡了,改天再喝吧,好象很不耐煩;我又找周衛東,周衛東說他在青城山,後天才能回來;我撥姐夫的手機,被他劈頭罵了一頓,說昨天全家聚餐,左等右等你也不來,「老漢嘟囔了一晚上」。
幾輛消防車呼嘯而過,大概是什麼地方又著火了。這個夜十分安靜,一些燈熄了,一些燈亮起來,一間屋子裏傳出笑聲,一間屋子裏傳出哭聲,在燈光照不到的黑影裏,我看著自己微笑。
一輛出租車停在身邊,司機向我點頭示意。我笑了笑,打開門坐上去。
「去哪裏?」
「找個好耍的地方。」
「耍啥子?」
「耍婆娘。」
他說去龍潭吧,幺五一條街,那裏的婆娘一群一群的,人又漂亮,價錢也便宜。
「好,就去龍潭,幺五一條街。」我說。
第十一章
出租車停在一面貼滿「專治淋病梅毒,模範老軍醫」的廣告牆下,我給了司機50元,他問要不要等我,我說不用了,我今晚就睡在這裏。
幺五一條街指的是基本消費價格:在這裏花150元就能全部搞定。路兩邊大約有七八十家歌舞廳,門上掛著粗俗劣質的彩燈,房裏響著牛嚎馬嘶般的歌聲,每家歌舞廳門前都坐著十幾二十個小姐,在青春和脂粉的偽裝下對我含笑相迎。
我慢慢地一路走來,旁邊的招呼聲不絕於耳,各呈媚態,含蓄的動之以情,「進來嘛帥哥,我愛你!」精明的勸之以利,「人又漂亮,價錢又相應,瓜娃子才不進來!」開放的誘之以色,「帥哥,到這裏來耍嘛,妹兒的功夫好得很!」一個三十多歲的矮男人一直跟著我,向我介紹他的經營優勢:「全都是
十五 六歲,鮮鮮嫩嫩,來嘛來嘛!」我甩開他的手,一面走一面打量路邊的姑娘。手機響了一聲,趙悅打來的,掐掉;她不死心,繼續打,我幹脆關了機。
趙悅的第一個手機是我買給她的,97年5月1日,四年前的今天。摩托羅拉的Gc87c那時賣五千多,趙悅嫌貴,死活不肯要,遭到我的嚴重批評:「你以為手機是給你買的啊?小樣兒,我是為了方便查崗,拿著!」趙悅這才悻悻地收下。最開始幾個月,她幾乎從不開機,每月的電話費低於坐機費,提副主任科員以後,共產党每月給報銷150塊,她才算是正式成為手機一族。
那個電話在她的近兩個月的通話清單中出現頻率極高,最多的時候一天打了九次,最長通話時間1個小時零17分鐘,一直打到深夜三點,我看了一下日期,正是我買玫瑰花的那天,他們通話時,我正在家裏眼巴巴地等她回來,盤算著怎樣跟她賠禮道歉。
李良結婚這兩天累得我不善,到武警借車,聯系宴席,布置洞房,寫請帖發請帖,忙起來心情就好一些,只要一閑下來,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件事,想他們兩個在哪裏約會,在哪裏上床,趙悅是不是象往常一樣躺在那人身下哼哼唧唧。不過說也奇怪,我想這些事時,一點也不生氣,就是有點傷心。昨天晚上喝了一點酒,我站在窗前呆了半天,李良可能看出了一點苗頭,旁敲側擊的問我有什麼心事,我支支吾吾地遮掩過去了。
我有點後悔打那個電話,事情不挑明,一切都可以挽回,我寧願相信是自己多疑,寧願委曲自己去接受趙悅的任何解釋,哪怕在心裏猜疑終生。但現在,突然插進來一個陌生人,我和趙悅的距離一下子就變遠了、變淡了、變冷了,如隔萬裏。一個圓臉姑娘上來拉我,拿豐滿的胸部摩擦我的手臂,說帥哥你好帥哦,我要愛你。我冷笑了一下,想愛情這東西實在太賤,150元就能買一大把。這姑娘的屁股很漂亮,圓滾滾的,微微上翹,我順手摸了一把,手感極好。跟著她走進房門,屋裏燈光昏暗,她三下兩下脫光了,躺在床上向我微笑,我一把將她抱住,把頭深埋在她胸前,心裏想假如趙悅現在死了,我一定不會哭。
下樓時那姑娘故作溫柔,貼在我身邊老公長老公短地叫個不停,我突然無名火起,惡狠狠地盯著她,「去你媽的!誰是你老公?!」她驚訝地瞪圓了眼睛,我罵了一句「賤貨」,昂著頭走出了門。隱隱約約聽見她在背後問候我媽。
我打開手機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十二點多了,街邊停著無數輛車,吃飽喝足了的成都男人,大都選擇在這個時候出來消費他們多餘的精力。在這條崎嶇不平的街上,在彩燈和音樂聲中,在脂粉和避孕套之間,又有多少關於青春的心酸故事?我在心裏歎了一口氣,感覺肚子有點餓,才想起來晚飯根本沒吃什麼東西,葉梅那一杯酒潑的,我連特意訂做的大閘蟹都沒嘗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