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記得什麼?我問自己。
一些色彩絢爛的往事如飛鳥般不請自來,我看見我在不同的場合端起酒杯,看見無數似曾相識的笑臉,看見形形色色的女人淩晨睡在我的臂彎。有一些細節如此生動,我看見1998年的我西裝革履地坐在鑽石娛樂城,摟著濃裝豔抹的坐台小姐,把手伸進她的裙底,讓她猜是幾個手指,「三個」,她說。「錯,」我嘩的一聲掀開裙子,「是四個!」
董胖子敲敲門走了進來,他自從當了總經理,肚子越發腆得象汽車的前杠,走起路來四平八穩,象個大幹部。我說董總大駕光臨,不知有何指教。他說你娃少整酸的,告訴你個好消息,銷售部漲工資的事總公司批了,但不能全漲,最多20%,你自己斟酌個名單,明天交給我吧。
我看著他臃腫的背影暗暗罵了一句,這胖子面帶豬相,心頭嘹亮,我確實低估了他的智商。現在不管我給誰漲工資,剩下的人肯定都要怨我。如果董胖子再給我添點醬醋,說漲工資的都是我的親信,沒漲的都是我的眼中釘,那麼我在銷售部辛辛苦苦確立的威信就要泡湯。造謠誹謗是董胖子的拿手好戲,前任總經理就是因為他的一封信下台的,據說信裏羅列了幾大罪狀,有男女關系,有貪汙受賄,還有奢侈浪費。
不過這也難不倒我。我把汽修部、配件部和油料部的三個主管叫到辦公室,把名額分配一下,讓他們去分別給我報計劃。趙燕說老大,這下你的二奶飛了,看來只夠一次性消費的了。劉三對著我不懷好意地眨了眨眼。我笑笑無話,看著趙燕一扭一扭地走出去,臀部豐滿,雙腿修長,肌膚如雪。
回家後我跟趙悅說要5000塊錢,她問幹什麼用,我說最近不小心,讓一個良家婦女懷孕了,要打胎。這是我對付趙悅的絕招之一,每次我說真話,她都以為是開玩笑,而越是遮遮掩掩,她越要盤問到底。我們家的很多碗都是這麼碎的。趙悅惡狠狠地說了句你要真敢胡來,我一定把你割了。我把她緊緊抱在懷裏,趙悅頓時軟作一團,我心裏歎了口氣,想你真要割的話,就把兩條腿加上也不夠你割的。
趙悅問究竟要錢幹什麼用,我說周末要去樂山出差,拜訪客戶。趙悅問為什麼不從公司借錢,我說上次的借款還沒報銷,前款不清後款不借嘛。說到這裏我心裏一麻,想這些年我欠公司的錢該有二十幾萬了吧,要想個辦法才行。上次太監們來審計時,就對我的欠款問題問了半天。
葉梅懷孕的事情讓我無比煩燥。我以前也讓幾個女人懷過孕,比如我的油條情人,還有一個四川大學英語系的學生,那些都好處理,給她們幾千塊錢,她們就心滿意足地做掉了,根本不需要我出面。但這次,竟然是好朋友的未婚妻,我真是覺得愧對李良。
周六中午,我開車到錦繡花園接葉梅,她穿一件粉色的無袖緊身衣,胸部高挺,臉帶紅霞。我說你怎麼跟李良說的,她哼了一聲,說你管老子。我暗罵了一句「賤婆娘」,往CD裏放了一張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一直到樂山也沒跟她說一句話。
我每次到樂山都住在就月峰賓館,這裏景色優美,走幾十步就到大佛,更有個好處是,這裏幾乎集中了樂山市所有的美女。96年桑拿部剛剛開業,樂山的客戶帶我來瀟灑,上百位環肥燕瘦的美女在浴池裏玉體橫陳,任人挑選。他問我:「小陳當過皇帝沒有?」我說什麼叫當皇帝,他說就是有後有妃,前後不空啊。那天我們兩個人花了不下5000塊錢,出來後我咂著嘴想當皇帝是挺好。
我和葉梅一人開了一個房間,我說今天先休息休息,明天陪你去醫院。坐了兩個多小時的車,她好象有點疲倦,我突然又想起那個混亂的夜晚,在我解開她的衣服時,她在想些什麼?趙悅那時早該睡了,她會夢見些什麼?
一想起趙悅我就很難過,這麼多年來,我在外面花天酒地,很少關心過她。趙悅除了收拾家務,還要經常去照顧我的父母,爸媽跟她好象比跟我還親。去年春節父親給我們新房子題詞,就是「逆子孝婦」。她工資比較低,但我們買房子的錢幾乎都是她出的。昨天回家看見她正在吃九毛錢一包的方便面,我的心立刻就象貓抓一樣疼痛。五年多了,我想我也差不多玩夠了,該收拾好身心,正經過日子,好好疼自己的老婆了。這時候窗外開始下雨,江水滾滾,木葉飄搖,我看著天邊的閃電發誓:這次幫葉梅打完胎後,回成都把欠公司的錢處理了,我就洗心革面,好好作人。
跟葉梅出去吃了碗肥腸粉,我坐在房間裏默默地抽煙,在心裏檢討自己的前半生。葉梅推門進來,拿起我的煙點了一支,直直地看著我。我說你看什麼,她不說話,就是直直地看著我。我心裏有點發毛,說你不是神經錯亂了吧,葉梅把煙掐了,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說,日你媽,再跟老子玩一次。我哭笑不得,說第一,不許罵人;第二,你現在是我好朋友的女人,我決不會再碰你。葉梅說:「日你媽你開始裝好人了嗦?你那天不是挺有勁的嗎?」然後跳起來,猛然將我撲倒在床上。
她的力氣可真不小。
第五章
李良說他五一在岷山飯店擺酒,讓我幫著張羅酒席和車隊,我問按什麼規格來,他牛逼了一把,「酒席五十桌,每桌2000塊,車至少二十輛,最差都要淩志。」我說裝逼犯,你有錢燒的?他嘿嘿地笑,說他這輩子只打算結這一次婚,所以一定要「華貴莊重,讓世人側目」。其實李良把很多事情都看得很透,不是簡單的一句「庸俗」所能評價的。我甚至懷疑他知道我葉梅的事,打胎那天,他莫名其妙地給我打了個電話,我問他在哪裏,他說正帶著葉梅逛街呢。我幾乎沖口而出就說他撒謊,心想你騙鬼啊,葉梅正躺在手術台上哼唧呢。李良嘻嘻地笑了幾聲,支吾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打完胎後我跟葉梅說起這事,她說:「李良的鬼心眼比誰都多,就你娃是個蠢豬。」
那天晚上的葉梅極其瘋狂,讓我有種被強奸的感覺。窗外風雨大作,葉梅散亂著頭發橫跨在我身上,雙手粗暴地撕扯我的頭發,我說你輕一點行不行,她咬牙切齒地回答,「日你媽,不行!」我沒想到這個表面斯文嫻靜的姑娘身上會蘊藏著這麼驚人的力量,象一頭死了崽子的母狼一樣,一口一口撕咬著我的身體,讓我心膽俱裂。
雲收雨歇的時候葉梅突然仆在我身上號啕大哭,她的頭發柔順飄逸,她的肌膚凝滑如脂,淚水一滴滴落到我的臉上,冰涼苦澀,讓我記起許多往事。心中有愧疚、有憐惜、有一些說不清的柔情蜜意,我靜靜地躺著,直到她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拍拍她的屁股,說騷婆娘該起來了吧,葉梅順從地起身下床,穿戴整齊,在鏡前作了一個無聲的美麗笑容,然後推門而出,沒有跟我說一句話。
回成都的路上我買了兩只土雞,對葉梅說回家好好補一補,葉梅的眼睛裏有一些感動。我發現自己最近有一些變化,知道怎樣體貼人了,可能是自己變老了的緣故吧,我想。在溫柔的音樂聲中,葉梅象個孩子一樣沉沉睡去。
回到家六點多了,我問趙悅:「新開的那家火鍋店叫什麼名字?我們晚上一起去吃。」趙悅很驚奇地問你今天不用應酬啊,我說不應酬不應酬,今天一心一意地陪老婆。她笑了一下,說可惜今天我要出去應酬。說完背起皮包,穿上高跟鞋,咯噔咯噔地下樓了。
我一個人在家裏越呆越鬱悶,還有點不被重視的惱火。電視遙控器快被我按爛了,啤酒也喝下去兩瓶,我終於忍不住給趙悅打電話,問她什麼時候回來,她說你先睡吧,我還要過一段時間。聽得我無名火起,拔通了李良的手機,約他去洞洞舞廳跳舞,李良說爛人,你能不能有點高尚的追求,然後聽見他跟別人說:「龜兒子要去洞洞舞廳。」我估計那肯定是葉梅。
洞洞舞廳是成都一個著名去處,原來是革命年代的人防工程,改革開放後,一部分改作地下商場,另一部分根據成都的美女優勢開了幾十家歌舞廳,說是舞廳,但我從來沒在哪兒見過正經跳舞的,一般都是挑一個姑娘摟在懷裏,一邊摩摩擦擦一邊上下其手。一曲終了後給5塊、10塊錢小費,就算交易完畢,如果感到滿意,可以進一步洽談價格,根據我的經驗,帶出來的可能性是80%。
我剛走進舞廳,一個跟我有過一夜姻緣的高個子姑娘就迎了上來,說好久不見你了哦,我拍了一下她的屁股說哥哥今天不跳舞,就看看。她不滿意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被一個胖子摟在懷裏,兩個人象縹膠一樣粘在一起,姑娘的腰肢不停擺動,用恥骨有節奏地摩擦胖子的褲襠,胖子叭達著嘴,雙只豬蹄一樣的肥手上下亂摸,那姑娘向我無可奈何地笑笑。我突然記起這姑娘背上有一塊巨大的黑斑,十分嚇人,頓時沒了胃口。這時正是黑燈時間,舞廳中鬼影綽綽,暗無天日,我的眼睛一時適應不過來,象瞎子一樣跌跌撞撞的往前走,旁邊有個人輕輕拉了我一下,說過來坐。我循聲坐過去,黑暗裏一張臉漸漸浮現,我的油條情人正在對我微笑。
李良畢業後在我家借住了半個月,後來就到鑼鍋巷租房子住,我在家裏住得氣悶,於是搬來和他同住。巷口有一家小吃店,我就在那裏遇見了油條情人,她那時剛從農村出來,穿一件碎花的上衣,七月天都把扣子扣得嚴嚴的,全力對付油鍋裏翻騰的油條。我問她,「你不熱啊?」她的臉一下子紅了,神情羞澀,讓我想起了我們班的學習委員,湖南的丁冬冬。畢業前夜我和丁冬冬在假山背後擁抱長吻,我悄悄地解開了她的乳罩,丁冬冬沉迷地哼哼著,正當我准備進一步行動時,她忽然清醒過來,喊了三聲「我不!」紅著臉逃回宿舍去了。這成為我大學時代的三大遺憾之一,另外兩件,一是四級連考三次都沒過,最倒黴那次只差半分;二是承包學校的錄像廳,半夜裏放黃色錄像被保衛處抓獲,發財夢就此破滅。
油條情人似乎一開始就對我有意思,挑給我的油條總是又大又肥,讓李良十分吃醋。我背著李良去挑逗了她幾次,她總是笑嘻嘻的,也不點頭也不發火,讓我十分著迷。後來有一天她問我能不能幫她租一套房子,我欣喜若狂,連說沒問題。就在她搬家的那一天,我用近乎強奸的方式進入了她,她不叫也不喊,就是不停掙紮,抓得我滿身是傷。事畢之後我突然害怕起來,垂頭喪氣地說:「你去報案吧。」她一言不發,過了一會拉拉我的手,說你再來吧,這次輕一點,「疼。」
油條情人跟我同居了三個月,每天洗衣做飯,把屋子收拾得幹幹淨淨,看見我回來就紅著臉笑。那段歲月平靜如鏡,我每天上班下班,看看電視做做愛,後來想想,那大概是我一生中離幸福最近的日子。有一次因為她吃了一瓣大蒜,我把她罵哭了,這是那段歲月裏最深的記憶。趙悅來成都前。我對她說我女朋友要來了,我們分手吧。她怔了怔,眼淚刷地流了下來,我說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她不出聲,就是無聲地流淚,哭了整整一夜,勸也勸不住,搞得我也很心酸。天快亮時她擦幹眼淚,親了親我的臉,說陳重你給我些錢吧,我要去打胎。
我承認自己不是個負責的男人,我只對她的身體感興趣,分手之後,她給我打過幾次電話我都沒有接,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她。
她說:「你跳舞嗎?我不收你的錢。」
我心一陣揪痛,鼻子酸酸的。眼前的男男女女互相緊箍著,用各位惡心的姿勢互相頂擦,一只只奇形怪狀的手在女人身上胡亂揉搓,我第一次覺得這裏是如此肮髒。我轉過頭,看著這個曾經那麼單純的姑娘,她被這些男人抱在懷裏時,是什麼樣的心情?會想起我嗎?
我說你怎麼會到這裏來,她低下頭小聲說,為了錢唄,還能為了什麼。我說:「你不是要回家嗎?」分手的那天,我問她將來怎麼辦,她說打完胎就回家,再也不出來了。
舞廳裏人越來越多,幾個家夥伸手過來拉她,都被她拒絕了。她靠在我肩上,歎了口氣說我不想下田,我吃不了苦,現在當農民也挺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