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人生就是拿你擁有的，去換你沒有的（7）
這樣的女生確實是有的。李念雨有次在食堂打飯時看見了她。又直又亮的黑發披在肩膀上，修長的身材，眉目裏有種這個年紀沒有的幹練。李念雨在排隊時往右邊隊列中的她望了一眼，忽然她的眼神回望過來，空氣凝結的平靜湖面被打破，那眼神裏多少透露著些審視的味道，讓李念雨不好意思地把頭低下去。
女孩雖然離群索居，但和三秒鐘就能湮沒在人群的李念雨是不一樣的。模樣明明如冰山般美得攝人心魂，白皙精致的五官裏卻少有嬌弱，反而透著一股男孩子的倔強。和害怕獨處的李念雨不一樣，她似乎很享受這種活在自身小宇宙裏的感覺。也許正是這種獨特的氣場注定了她的與眾不同，剛開學不久李念雨也從細碎的人言中聽聞了她的種種。下課後會有幾個打鬧的男生在她經過後故意發出笑鬧的起哄，想來雖則冰冷但是美麗卻仍舊遮擋不住的。不過另一方面，女生對她的言論似乎並不太好。
「難怪老師說博英現在的生源越來越差了，哼，不知道多少像她那種『借讀生』走後門進了我們學校。」周三下午的自習課，埋頭寫字的李念雨在後面的林若然開始和幾個女生閑聊時停住了筆。那時的她和林若然還不熟稔，也就只能作為這討論的旁觀者。
「對啊。比如對面五班的葉之桃，那天我還看見* 一個中年男人開車來帶她去教導主任那裏呢。」
「肯定是爸爸帶她來用錢砸唄。我們學校門檻那麼高，哪個進來不是實打實的分數。」
「唉，現在這個社會哪有什麼公平可講嘛。再說……那個男的也不一定是她爸爸吧，哪有父女看起來那麼冷漠的，也許是……那什麼也說不定哦。」聽到這裏李念雨手上握的黑筆不小心劃破了紙張。人言不是水管裏固定方向的流水，它是四面八方湧來的湍流，往心髒那一個致命的方向攻擊，詮釋瀑布之所以能為瀑布。相信從這一個點蔓延開去，過兩天可能就會傳出「十六歲的葉之桃被包養」之類誇張的新聞。
比人類發達想象力更加可怖的是，人們對傳播這種想象力樂此不疲的熱情。
葉之桃的確也不是好相處的女生。
1.人生就是拿你擁有的，去換你沒有的（8）
冰冷的孤傲好像浸透在骨髓裏的月光，流露在神色裏卻沒有半絲寫意的詩情。甚至面對主動的與人為善也不予理睬。
李念雨就曾吃過回絕的閉門羹。
那是開學後的第二個星期。那天午休時李念雨沒有把飯菜打包回教室吃，她端著飯盤，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走到牆角的一個座位前，裝作很自然地坐下了。
她已經觀察了好幾天，「借讀生」葉之桃每天中午都在這個固定的位置一個人默默地吃飯。有時候聽歌，有時候翻看雜志，有時候像今天這般旁若無人地進食。
李念雨坐下來後就低頭吃著自己的飯菜，那時候她還並沒有聽聞太多關於葉之桃的負面新聞，只是不想淪落到每天一個人吃飯的命運裏。至少這樣坐在她對面以後，在旁邊的人看來，她們都不再是兩個孤單的人了吧。
陽光夾雜著樹木青草的味道和午後校園廣播的樂聲潑進來，她不用再狼吞虎咽地想著趕快把飯菜吃完，飯菜似乎也沒有前幾天那麼難吃了。周圍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進餐的人群形成的溫暖氛圍，也不會把她呼吸的空氣壓榨得所剩無幾——因為今天她並不是只有一個人。
「以後中午我們一起吃飯好嗎？」「我想和你做朋友。」「我是十班的李念雨。」
搭訕的開場白在心裏一遍遍謄寫。可剛鼓起勇氣抬起頭，李念雨就發現女生的眼光如複印機一般，把自己靈魂的每一個缺口都檢閱了一回。
她沒有說一句話，甚至連多看一眼對面李念雨的力氣也不想浪費。只是迅速地起身，端起才吃了一口的飯菜，坐到了食堂另一邊很遠的一個空位。
不甘與無奈的酸澀炭火一般在李念雨的胸腔裏燃燒。周圍幾個人的側目讓李念雨恨不得整個人都淹沒到覆滅的灰燼裏。好不容易積蓄起的希望氣球被葉之桃一個無言的轉身戳破了。
被瞬間打回了沒有光的深海萬裏，尋覓不到一個可以隱匿的銀色貝殼。
剩下的飯菜也沒有再動一口。清理完飯盤後只想快些離開* 金色陽光包裹的食堂。
後來因為手機的關系，李念雨也漸漸融入了林若然的圈子。
1.人生就是拿你擁有的，去換你沒有的（9）
就像學會詩詞押韻的韻腳，李念雨也慢慢學會了融入新的朋友圈的說話方式。雖然蘑菇頭本身沒什麼特色，但溫順附和對她來說是容易的。從小媽媽就教導「逢人只說三分話」。到了李念雨這裏除了多聽少說，她還有個特點就是樂此不疲地應和別人的觀點。
「對。」「我也這麼認為。」「啊？不是吧，你不講我還不曉得哎。」……
表姐白晴對她這種腦子長在別人身上的附和總是深惡痛絕。「要是中國的記者都像你這樣，用這種含糊不清的公~務~員口吻寫新聞稿，那簡直就連投機家都不如！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思想啊？」
「姐，我沒什麼人生追求，以後考公~務~員挺好啊。其實我也有自己想法的，但在人前，我的性格和橡皮泥一樣，想塑造成什麼樣就什麼樣。」
「拉倒吧！你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就算不能要求你和靈長類動物一樣，有那麼點除了溫飽之外的追求，至少要按自己的意願生活啊。」
白晴隸屬* 這個浮躁時代裏為數不多的理想主義那撥人，又是寫新聞的，多少有些憤青的味道。只要一談到她崇敬的工作，她的眼裏都會升起小女孩看到煙火那種熱烈的光芒。「按自己的意願生活」這種電影裏的勵志台詞，李念雨知道表姐不是說到才做到，她是做到了，才這麼和自己說的。
她們所生活的城市雲城，和所有紙醉金迷的虛華都市一樣，房價物價高得已經讓本地人望而卻步。面對已經飽和的就業率和競爭，大學畢業後一窮二白的表姐還是咬著牙留了下來，她身上有股對現實毫不妥協的骨氣，只要是她選擇的無論好壞她都要去做。
白晴有個在外人聽來匪夷所思的價值觀，就是哪怕是錯的東西，只要你堅持下去，如同負負得正，所有錯的總和終有一天能指向對的方向，只要你堅持！不過她本來就活在地球之外某顆不知名的白矮星。人與人之間本隔著高接雲端的小小宇宙，就算你不贊成她的觀點，作為一個新聞記者，她仍會用她客觀包容的價值體系告訴你，她還是誓死捍衛你闡述反對觀點的權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