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陳已經迅速地將車轉入狹窄的街道,老城區的夜晚,小街兩邊全是未拆除的老房子,夜裏路燈都沒有,車燈的光一直照到巷子深處,再往裏就開不進去了,董知微自己推門下車,說一聲「謝謝」,又說,「剩下的路我自己走進去就好。」
那一側也傳來車門開合的聲音,她一轉頭,看到袁景瑞也下了車。
「我送你。」
她幾乎想咬舌以求證今夜的真假了,可袁景瑞已經走了過來,天冷,他剛從溫暖的車廂裏出來,大衣都沒有穿,看到她立在車前不動,又問她,「不要回家嗎?」
董知微咬咬牙,隨遇而安了,點頭指路,「我家在這邊。」
從巷口到她家還有一段距離,董知微的家靠近北外灘,在老城區深處,要拆遷的消息早在幾年前就喧囂塵上,是以這裏所有的破敗陳舊都在拖延中等待著徹底的清除,但遺憾的是,期待中的拆遷一直到如今都沒有動靜。
巷子兩邊的老式平房上搭滿了違章的屋棚,有些甚至是那種自建的跨過狹窄巷子的過街樓,街樓低矮,讓稍高一些的人走過時都不得不彎一下腰,否則就很可能一頭撞了上去。
董知微一路走著都在小心她身邊的男人,如果她老板因為送她而在這裏撞到頭或者跌倒,那她實在不敢保證自己明天還能不能保住這份工作。
她幾乎可以確定袁景瑞今晚的反常是因為他喝醉了,人喝醉的狀態是千奇百怪千姿百態的,她就曾見過喝醉之後必要完整背誦長恨歌的文藝派,還有為了證明自己沒醉非要挑戰窄小高聳的消防梯的運動健將,有些人的醉態從表面上是看不出來的,比如袁景瑞,她要記下這一點,以後提高警惕。
但奇怪的是,袁景瑞穿街走巷的能力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得多,事實上他的表現已經不能用好來形容了,簡直超級,他甚至還能夠在避過一根黑暗中斜刺出現的晾衣竹竿的同時出手將差點踩進水溝裏的她救了回來,還對她說,「小心。」
董知微臉紅了,幸好在黑暗中,自己的老板應該看不到。
「對不起,是我沒注意腳下。」她力持鎮定地抱歉。
「你喝醉了。」他回答她。
「怎麼會?」她聽到一個很大的聲音,然後立刻明白過來那是她自己的,一時羞愧,有些崩潰地掩住了自己的嘴。
即使在這樣黯淡的光線裏,她都能看到他笑時露出的白色的牙齒。
幸好她家很快就到了,告別的時候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看一眼他背後黑漆漆的巷子,又有些擔心。
「這裏的路不好走,袁先生你……」
他一笑,「沒事,這樣的路我熟。」說完也不停留,轉身就走了。
留下董知微在自家樓下呆立,黑暗很快將那個背影吞沒,她依稀聽見「叮」的一聲響,好像是有人在點煙,但又不能確定,夜霧在清冷的巷子裏流動,讓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個夢。
「知微?是你嗎?」背後的樓梯上響起腳步聲,有人摸索著走下來,叫她的名字。
知微回頭,看到自己的媽媽,臉上帶著擔心的表情。
她這才回過神來,上前抓住媽媽的手,「是我回來了,媽,這麼晚你還沒睡。」
抓著女兒的手,董母臉上便露出安心的表情來,「睡不著,今天陪老板吃飯喝酒了?老遠就聞到味道。」
知微嗅了一下自己的外套,果然,酒味都浮在了空氣裏,想遮掩都不可能,唯恐自己再露出醉態,扶著媽媽上樓的時候就更加小心了一些,嘴裏卻說。
「就喝了一點點,沒事。」
媽媽還是有些心疼,摸摸女兒的手又說,「工作那麼辛苦。」
「不辛苦,我老板人很好,還叫司機先把我送回來。」董知微說著自己都不知所雲的話,父母對她離開溫白涼公司的事一直都有些耿耿於懷,她之後輾轉求職的坎坷也讓他們不安難過了許久,知微好不容易有了一份穩定的工作之後,現任老板立刻成了她口中的品端行正良善寬厚的極品好人,用來讓父母安心。
說著家門口也就到了,自家的門是開著的,暈黃的光照亮了門口一小塊地方,爸爸披著衣服立在光裏,看到她們就說,「快進來吧,外面冷,你媽聽到聲音非要下樓去,她這幾年快趕上順風耳了,我這雙老耳朵可及不上她。」
三個人一起進屋,董母握住老公伸過來的手,又說,「你啊,睡得跟豬一樣,別說女兒回來了,打雷都聽不到。」
說得正立在門口脫外套的知微一陣笑,之前的莫名感覺立刻就淡了。
知微還以為自己沒機會再見到那兩個突然出現的男人,沒想到才過了數日,她就在另一間餐廳遇見了其中的一個。
那是一家新開的日式料理店,在一號線地鐵站的邊上,知微正與齊丹丹在一起等著她們所叫的拉面,齊丹丹是知微夜大的同學,畢業之後又與她一同報考了碩士,兩人剛從輔導班出來,夜裏都餓了,齊丹丹平時最講究吃,一見有新開張的料理店,拉著知微就進去了,也不管她心疼錢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