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展覽館飛起的兩翼,她把入場邀請函捧在胸前說:"到這裏就好了,謝謝你送我,我自己走過去。"
顧正榮本來正在打轉向燈,聞言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靜靜的,仿佛剛才笑的人根本不是他。
那種捉摸不透的感覺又出現了,淩小萌立刻賢良淑德地坐好,做出絕對服從的姿態。他又笑了,點了點頭,把車平穩地靠在路邊,門鎖輕輕的哢嗒聲,伴著他的聲音一起響起來,"乖,去吧。"
淩小萌站在路邊揮手目送,顧正榮知道她不看著自己消失是不會邁步的,他踩上了油門。
車子慢慢往前滑動,顧正榮從後視鏡裏看到她站在路口,很單薄的樣子,陽光太好了,她素白的T恤被照得好像會反光,一團朦朦朧朧的光暈。
陽光真是太好了,感覺有點兒眩暈,他的腳在油門上開始用力,車子反應迅速,立刻把身後的一切甩得無影無蹤。
兩年的兢兢業業,淩小萌也有了一些類似於動物本能的生存技巧,今天早上她明顯地感覺到顧正榮不對勁,他平時也喜歡逗她,但從沒有拿同進同出這麼大的事開過玩笑,就連吃飯也是固定地點,除了老板之外什麼共同的熟人都沒有。
不要怪她多想,還記得剛剛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突然心情大好,帶著她去杭州散心,說是散心,其實也就是開車沿著西湖繞圈,後來停在湖邊的名品街地下車庫,從電梯一走出來就是奢侈品店。
他們兩個穿得都很隨便,正中午,店裏沒有什麼人,小姐也不打招呼,淩小萌對這些東西沒感覺,直接跟著他往外走。
快要走出門口的時候迎面過來兩個人,看到他腳步就頓住了,然後熱情地招呼,"顧總,那麼巧。"
她本來步子就慢,跟他起碼差了三步的距離,這時候反應卻異常快,一旋身就回頭開始仔細研究珠寶,站在晶亮的玻璃罩前從頭到尾看得很認真。
盛夏,玻璃門裏外像是兩個世界,他的手一松,門就合上了,店堂裏異常安靜,居然連背景音樂都沒有,為了省錢?還是故意制造壓迫感?冷氣很強,小姐的目光也是涼涼的,她覺得時間過得好慢。
玻璃下鑽石珠寶的光耀眼奪目,她看著看著就開始走神。
這是最著名的珠寶店之一,她所熱愛的某部電影,開頭就是它的大特寫。
她和董亦磊都是窮學生,後來說起來是做了白領,其實就是打工的。上海也有這家店,但他們只在路過時看過櫥窗,從來都沒有走進去過。
二十歲後她一直都帶著那枚銀戒指,很素淡,一點兒裝飾都沒有的小圈,但自己覺得耀眼奪目,幸福到了頂點,從來沒有羨慕過其他人手上的華彩。
淩小萌一邊看又一邊無意識地去撥弄左手的中指,那裏空空如也,一點兒痕跡都不留。
剛褪下來的時候還是雪白的一圈,現在已經了無痕跡,多好,她還是淩小萌,完完整整地站在這裏,胳膊腿都在,一根腳指頭都沒缺。
過了許久她才抬頭往外看去,他居然一個人站在長廊裏,也不招呼她,靜靜地等,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了。
淩小萌立刻奔出去會合,也不問他為什麼不招呼她,無論如何都要先認錯,是她沒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那是盛夏,西湖上接天蓮葉,長堤上人潮熙攘。她不擅長走路,走到後來就想叫苦,但看到他很有興致的樣子,又不敢提。
走到平湖秋月的時候,他終於開口問:"要不要吃藕粉?"
吃不吃無所謂,但她實在需要坐下來休息一下,立刻猛點頭。
她是江浙人,很習慣吃這些,不過嗜甜,吃了一口就捧著碗問穿著白色工作服的阿姨要加糖,嘴巴還很甜,"阿姨,能不能加一勺糖?"她向阿姨努力地笑,左邊有一顆長得歪歪的小牙齒都露出來了。
她回到座位上就看到他盯著自己一臉不苟言笑的樣子,有點兒忐忑,"怎麼了?"
一只手伸過來,面前的碗就沒了,他聲音很平靜,看著她的表情也沒變,"謝謝。"
啊?她當場傻了,"那是我——"
"是嗎?我還以為你知道我喜歡吃甜的,所以才特地——"他的尾音拖得有點兒長了。淩小萌立刻點頭,"是的是的,你吃吧,我吃這碗。"
藕粉沖得很薄,淡淡的粉色,裝在很簡單的碗裏,吃起來感覺有點兒膩,如果有小疙瘩沒有沖開,就用舌頭抿一抿,裏面還有細細的粉末,很奇妙的感覺。
不好意思再去要糖了,淩小萌一邊吃一邊有點兒小小的怨念,抬頭看到他吃得很少,心情卻很好的樣子,望著湖面出神,側臉線條柔和,感覺到她的注視,又回望過來,眼角彎起,微微一笑。
西湖上風動蓮葉,很多很多的人,喧鬧嘈雜,她卻覺得惶恐,好像很多很多的人都是背景和道具,她卻孤零零地站在舞台正中,唯一的觀眾雖然很給面子,但她卻自知演技拙劣,不知如何繼續。
後來還是從那個奢侈品店下的車庫,終於可以不再雙腳著地,她如蒙大赦,簡直想飛奔入電梯,進去之後才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按著開門鍵等,他卻遲遲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