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卻突然停下,他讓司機離開,然後下車。她不可能獨自留在車上,不得已也下了車。
這裏是西區的一小塊綠地,高樓環抱中難得的小橋流水,綠樹濃蔭,滿目蒼翠。4月傍晚,空氣裏有花香的味道,綠地裏充滿了孩子的笑聲,音樂裏許多人翩翩起舞,地面上鋪滿了藍色的微小燈光,遙望猶如漫天繁星。
他帶她來這裏,他竟帶她來這裏!
這裏有她最甜蜜的回憶,過去他們經常在附近的餐廳吃飯,飯後在這裏牽手散步,無數次在月下相視微笑,兩個人手心合在一起,好像合住了她想要的整個世界。
花草中有紅綠兩色的塑膠小道,有人跑步,很輕快地從身邊掠過,帶起一陣微風。她正聚集全身力氣想開口說話,卻突然崩潰,望著那個人的背影,眼淚噴湧而出,止都止不住。
她想起過去,他們在這個地方有過無數快樂時光。有次兩個人在餐廳裏喝了些酒,出來以後馮志豪竟在這裏與她玩笑著賽跑,她與他都是一身正裝,還真像小孩子一樣跑了起來。她耍賴,沒說開始就一口氣跑出十幾米,然後被他從後追上一把抱住,笑得滿臉通紅。
腰間一緊,自然是馮志豪。他抱住她,低頭在她耳側說話,聲音喑啞,說:「小君,原諒我,我不能沒有你。」
她雙手正掩著洶湧而出的淚水,來不及掙紮。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抱過她了,熟悉的溫暖身體落在懷裏,說不出的滿足感,不知不覺就說出了那句話。
她不為所動,用力掰他的手。她掌心裏還有淚水,潮濕熱燙,他心裏一痛,緊緊抱著她又補了一句。
他說:「我會想辦法的,小君,給我時間。」
她突然僵硬,接著便嬰兒般嗚咽了一聲,瞬間脫力,渾身都軟弱了下來。
Chapter 2 張江男的難
1
何小君總覺得自己接下來的日子,一直都過得如同兩萬五千裏長征。
是,馮志豪說會想辦法,但這是有前提的,前提是:「小君,給我時間。」
時間是什麼東西?時間是世界上最無聲無息並且蠻橫無理的東西,從來都是要它停,不停;要它走,不走。何小君這一等就是整整兩年,來自於自己媽媽的精神壓力也持續了整整兩年。何媽媽在女兒身上寄托了無限期待,沒想到女兒工作這麼久了,居然一點消息都沒有,到後來每次聽到平凡女子麻雀變鳳凰的故事,回家就恨鐵不成鋼地談論不休。
家裏兩老性格迥異,她媽媽喜歡追憶失去的流金歲月,順便抱怨自己現在的生活。她爸爸則正相反,對自己所擁有的一切心滿意足,經常憶苦思甜,安慰老婆女兒的口頭禪是:苦不苦,想想紅軍兩萬五;累不累,想想革命老前輩。
問題是老前輩們有盼頭啊,再長的路,走到底就是勝利。何小君則不然,越走越覺得勝利的曙光遙遙無期。
「知不知道35號裏的小慧?嫁人了,鞭炮放了半個鐘頭,奔馳開過來接走的。那個小姑娘小時候長得那個樣子,嫁得倒是好。」吃飯的時候何媽媽開腔。
何小君最煩這些,忍不住反駁:「人家嫁得怎麼樣,跟我們有什麼關系?再說現在接新娘的車子都是很好的,我們公司小趙結婚時,租的還是勞斯萊斯呢。」
「小慧她媽跟我說了,那車是她女婿自己的!還有他們下個月就搬了,要住到徐涇別墅區去。」
「人家住別墅就住好了,我們又不是沒房子。」知道媽媽又開始心理不平衡了,何小君低聲嘟噥。
她倒是沒瞎說,爸爸前年的確是買了套房子,也挺大的,說是等退休了,老兩口一起住過去。新房子就是遠一點,在青浦還要下去,照她媽媽的話說,根本就不是上海的地兒了。何媽媽住慣了市中心,到了那裏都不知道怎麼出門,所以一直拒絕提起。
不提房子倒還好,提起房子何媽媽更來氣,「啪」的一聲放下筷子,眉頭緊皺:「能比嗎?我說你哪兒不如別人了,怎麼就這事老不上心?幾年了,都沒定下一個好的來。我們也不是妒忌人家老的能搬出去,這說的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何小君倒吸一口冷氣,徐涇別墅算什麼?馮志豪在洛杉磯就有兩棟獨立別墅。她看到過照片,陽光下端的是花團錦簇,一派華美。年初他還說過,只要她願意,立刻就可以幫她辦留學,然後住進去,可這她能要嗎?她能接受嗎?
媽媽還在說,何小君打斷她:「媽,有錢沒錢跟結婚沒什麼關系吧?也不一定有錢就會過得開心。」
「那你想怎樣?找個沒錢的?跟他一起白手起家,從頭開始?房子都買不起,弄不好還要倒貼?要麼就跟著我們,一輩子待在小屋子裏?吃個飯都得搭台子,是不是?是不是?」何媽媽一激動,手指都差點指到女兒的鼻子上。
自己的老婆一千零一次抱怨相同的內容,何爸爸雖然生性豁達,也有點聽不下去了,擱下碗講話:「老婆,那時候我做這個好翻上翻下的活動桌板,你還誇它好用不占地方。」
「沒說你,別插嘴。」沒時間跟老伴貧嘴,何媽媽拍開爸爸的手。
有錢就行了?有錢她留得住嗎?
想到這裏就悲從心來,何小君飯都吃不下去了,扔了碗就進房。沒想到女兒這麼不給面子,何媽媽差點拍桌而起。爸爸再次打圓場,遞了筷子到老婆手裏,勸她:「吃飯,吃飯。女兒大了,這種事情急不來,要靠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