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智聽到了!他在笑!他居然敢笑她!
她掙紮著把臉抬起來,想用眼睛表達自己的憤怒,但眼前看到的卻是一個夕陽中笑得眉眼彎彎的少年,那張臉上原本平直的線條全化了開來,燦爛的一團光影。
可憐的沈智,暈血暈得渾身無力,可心跳卻無法克制地瘋狂加速,手心滾燙,雙頰升火,在這樣近距離的稀有笑容面前,再一次地,呆了。
這天沈智是被自己的母親接回家的,她媽媽對她自小嚴厲,看到女兒萎靡不振的樣子也沒有一句安慰,問了事情經過之後只是表情嚴肅地對她說了一句,"就算是學校裏布置的任務,但同學之間還是要注意一點交流的方式。"然後與衛生老師告辭,帶著沈智與立在門外的唐毅擦身而過,全沒有要多看他一眼的意思。
倒是沈智回了回頭,唐毅卻已經往另一個方向走了,外套一直扣到最上的那顆紐扣,臉上早已恢複了原先的平板表情,之前那個夕陽中的笑容像是個虛幻的水泡,再無蹤影。
唐毅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他家在高樓環抱中最後一片未拆除的棚戶區深處,晚飯時分,每一條狹窄的過道中都有還未熄滅的煤球爐在冒煙,有些人坐在外面吃飯,炒菜聲交談聲還有孩子的哭鬧聲交雜在一起,屋簷低矮,他人高,走過某些地方的時候還要低一下頭,再回應兩聲鄰居的招呼。
唐毅到家的時候父母都已經在吃飯了,餐桌上只掛了一支五十支光的燈泡,落下一團黃色的昏暗的光,母親看到他就站起來,"今天這麼晚,學校有事?"
他應了一聲,放下書包走過去,接過母親遞過來的飯碗,又把父親落在桌上的菜夾起來放回他碗裏。
"爸,小心點。"
唐毅的父親目光呆滯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嘴裏發出模糊的聲音,他母親也伸手過來,用事先圍在丈夫脖子上的毛巾替他擦了擦嘴角的菜湯。
"今天又跑出去過了,我就沖個熱水一轉身的功夫就不見他,還好鄰居幫忙攔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換了種藥的關系,這兩天鬧得特別厲害。"
唐毅"恩"了一聲,低頭開始吃飯,"今晚我在,你早點睡,我看著爸。"
"你管你讀書,我沒事,等他吃過藥睡下就行了。"
"我來,反正也要看書的,一樣。"唐毅三兩口吃完飯,站起來收拾桌子,轉身到外面洗碗。
唐毅的母親看著兒子,漸漸眼睛又濕了,丈夫兩年前跑長途出了車禍,搶救過來腦子就糊塗了,經常一個人跑出去,家裏原本經濟就不寬裕,她又不得不辭職在家照顧丈夫,只能靠吃一點低保生活,日子過得很是艱難。幸好兒子爭氣,但落在這樣的家庭,讀書再好又能怎麼樣呢?一樣小小年紀就在打工,比民工的孩子還不如,她這個做媽的,總覺得委屈了孩子,時時想起便要哭起來。
唐毅看到了母親的眼淚,雖然已經習慣,但仍有些無奈,今天這是怎麼了?誰都要在他面前落下幾滴眼淚來。
這天晚上唐毅獨自把襯衫洗了,搓著那條血痕的時候又情不自禁地想到了沈智,想到她被撞之後捂著鼻子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還有張牙舞爪跳起來卻又突然倒在床上的樣子,就算雙手還泡在冰冷的水裏,他都無法控制地彎了彎嘴角。
沒辦法,她實在太搞笑了。
他不是沒有注意過沈智,她時常看他,帶著暗暗咬牙的表情,又假裝完全不在乎,這一切都讓他覺得有意思,但他從未把這些畫面放在心上過。
讀書對某些人來說,爭的只是一時之氣,但對他來說,卻是必須要做到最好的事情,因為他沒有退路,不做到最好,就可能會失去最後的一點機會。
沈智不可能理解他,他確定她是那種路有凍死骨還要問何不食肉糜的女孩子,她家境良好,在學校眾星拱月,這樣一個公主型的女孩子,是他最不想與之有所交集的人物,她與他不是一個世界的,她不會理解他,他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但是今天,她在眾目睽睽之下與他起了沖突,撞在他身上,淚水汪汪,鼻血長流,還在他面前暈倒,接住她的時候他也是手足無措,他沒想過她會暈倒,她是那樣活蹦亂跳精力充沛的一個人,剛才還在對他怒目而視,卻轉眼就軟了下來。
他低頭看自己的雙手,女孩子的身體,柔軟的,像一團棉花,沒一處著力的地方,這感覺太陌生,讓他第一下居然沒能托住她,差點與她一起倒在地上。
他在醫務室裏看了她很久,沈智閉著眼睛的時候更像一團棉花糖,臉頰又軟又白,頭發卻很黑,眉毛也是,對比分明。
他想離開,又不能,看著她醒來才覺得胸口一松,原來他一直緊張著,緊張她是撞壞了,看到她又開始怒氣沖沖地大聲說話才覺得放心,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她居然一轉眼又蔫了下去。
她軟綿綿地倒在那裏說她暈血的樣子太有意思了,他笑了,實在是忍不住,然後她抬起頭來看他,表情古怪。
回憶到這裏嘎然而止,唐毅不笑了,突然覺得頭疼,沈智最後的那個表情讓他不解,但他有直覺,他的麻煩要來了。
3
唐毅的直覺很准,他的麻煩果然來了。
沈智卯上他了。
沒空?之前她認定唐毅每天晚上都在惡補功課,但現在考試剛結束,難道他的補習老師是二十四小時超市?全年無休的?她就不信了,一個高二的學生,忙什麼能忙到整個假期都沒一點空閑,連理由都說不出來,他家難道是搞地下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