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天晚上,那個女人把頭靠在他胸膛上的時候,他其實還有些殘留神志的,但她有一把烏發,和沈智未懷孕時一樣,光著額頭,笑起來也和沈智一樣,左頰帶一個酒渦,女人柔軟的雙臂圈上來,頭發擦過他的脖子,他就糊塗了,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再清醒過來,千錯萬錯都鐵板銅汁澆下去那麼鑄成了。
事後他也懊悔過,特別是對著妻子扶著腰艱難上樓,或者腹部沉重整夜不能安睡翻個身都要他搭手幫忙的時候,簡直羞愧到心髒絞痛。
他對沈智是有愛情的,她是他從第一眼見到就夢寐以求的女人,相貌好學曆好工作好,而且新婚那天晚上仍是處女,他就是她完完整整的第一個男人,他沒想過背叛她,更不可能背叛她,如果可能,他會把這個秘密埋在土裏,爛在心裏,一直到死的那一天。
可是那些人沒有給他這個機會,隔了一周他的郵箱裏就收到了那些照片,還有錄音,他仍記得自己坐在電腦前的反應,眼前一黑,腦子裏"嗡"的一聲就漲開了,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子,心裏就兩個字。
完了。
鄧家寧沒給那家化工廠蓋章,他膽小,做事喜歡瞻前顧後,溫吞的人都有這個毛病,他明白自己蓋了這個章子之後,以後所有的責任就得自己來背,他背不起這個責任。
威脅?在外面睡了一個小姐,還是跟著同學一起去的,爆出來最多不過是男人都會犯的錯誤,要是蓋章,那些化學廢渣不經處理進了河裏,不出三個月河裏就沒了魚,周邊地裏種什麼死什麼,農民一鬧,責任還是他的,而且死無葬身之地。
就這樣,鄧家寧趕在別人威脅之前,什麼都說了,他舅舅在政府裏有些關系,局裏倒也沒把他怎麼樣,就是將他暫時調離原職,另派了一個人來負責這個項目,但是家裏,家裏就不好收場了,經此一役,夫妻感情元氣大傷,硬是一年多了都沒緩過來,而且有再也緩不過來的趨勢。
3
沈智還沒走到母親家門口大門就開了。
沈智父親在她十幾歲的時候就去世了,沈母一直沒有再嫁,現在跟兒子沈信住在一起,沈信才二十六歲,沒結婚,在廣告公司上班,這兩天出差,不在家。
沈母每天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清晨即起,起床准備早飯,女兒來之前已經一切停當,現在清清爽爽地迎出來,接過外孫女之後又看了一眼女兒,問她,"怎麼?今天有什麼特別的安排?"
沈智心想,怎麼自己身邊人人都是火眼金睛,她稍微有點動靜,一問一個准。
"晚上同學聚會,在蘇浙匯,媽,我今天回來得晚,安安你得多帶一會兒。"
沈媽媽又說,"那家寧呢?你要是太晚,我讓他把安安抱回去先讓她睡。"
"他晚上也有飯局,再說他也哄不好孩子,讓他帶回去,到時候安安又哭。"
沈媽媽橫了女兒一眼,目光很堅定,"孩子不跟爸爸多親親怎麼會哄得好,你跟家寧也是,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掉著臉也是過,松著臉也是過,你還想一輩子跟他鬧僵啊?"
沈智心裏悲哀,這些老人的想法,她至今都覺得沒法理解,當初事情爆發,三個老人一起幫著她指責鄧家寧,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特別是自己媽媽,任他在鐵門外跪著流眼淚讓鄰居們目瞪口呆也不肯開門,就連沈信差點沖上去把自己姐夫給揍一頓都沒攔著,但聽到沈智說離婚這兩個字之後卻又回過頭來狠罵了自己女兒一頓,說她腦子糊塗了,剛生了孩子就想離婚!
公婆也是,從一開始幫著媳婦罵兒子,到後來指責媳婦不懂事,居然還想把這家給拆了,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婚姻,婚姻是什麼?在這些老一代人的眼裏,婚姻就是一條單行道,開拔沒有回頭路,有了孩子以後這條單行道就更成了一條兩頭封住的死胡同,只要你不撞死,就得一頭走到底。
鐵了心要離婚的沈智,迫於壓力,最終也沒能離成這個婚。
鄧家寧的下跪和淚水是壓力,母親公婆的態度是壓力,剛出生的女兒也是壓力,還是最大的那一塊。媽媽說得沒錯,沈智不想要這個老公了,沒關系,她可以對自己負責,可鄧家寧再錯,他還是孩子的爸爸,讓孩子一生出來就沒有爸爸?她負不了責,就這樣,一天兩天,一周兩周,一月兩月,她的這段婚姻,拖下來了。
女兒不說話,媽媽也沒什麼好接下去的,畢竟這件事說起來誰都覺得咯得慌,她最後看看時間,講了句,"那你上班去吧,小心遲到。"說完又想起件事兒來,問沈智,"你脖子上燙的那塊好點沒有?記得抹藥。"
上一周沈智給燙了一下,是在她媽家,安安剛有些會走路,特別愛扶著身邊的東西東張西望,沈智媽媽在廚房盛湯,招呼沈智過去端,沈智原本在逗女兒玩呢,聽到招呼就把她放下了,一閃眼,安安居然自己撲到外婆跟前去了,沈智媽媽沒防備,手一哆嗦,一碗熱湯小半落下來,幸好沈智就在邊上,一個下腰抱住孩子,自己就沒躲掉,她平日裏習慣挽著頭發,在家又沒帶圍巾,脖子光光地露在外面,燙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幸好湯不是剛燒滾的,饒是如此,沈智脖子上也被燙得一大片紅痕,這段日子只能把頭發放下,略作遮掩。
"好得差不多了,就有點紅,不痛。"沈智答了一句,心想還是自己媽媽記得,一星期了,她帶著這麼大一塊色差明顯的皮膚走來走去,鄧家寧就硬是沒發覺。
也怪不得他,年後什麼項目都是全新開始,待審的待批的一大堆,環保問題這兩年又成了重中之重,鄧家寧天天都得在外面吃飯,人家請的,陪吃的,陪喝的,陪笑臉的,陪莫名其妙的,沈智帶著安安睡得又早,回來能見著她母女倆一面就已經不容易了,再說他們又是分睡兩間房的,就靠早上那點時間,別說沈智放下的頭發裏面那一小片紅色,就算她身上多了條盤龍刺青估計他都注意不到。
沈智媽媽"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沈智這才轉身,後頭又有聲音,這回稍微帶了點遲疑,真不像是她媽媽的口氣。
"同學聚會,哪些個同學啊?"
沈智回頭,看著自己媽媽,臉上終於露出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來,那樣子像是在說,怎麼?你還有什麼可擔心的?
"高中同學,就是留在上海的那些,沒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