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會篇

 雪蠻女

玉朵朵(吳景霞) 作品,第8頁 / 共1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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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之夜。

娘親我們三人圍坐在桌旁,娘親臉上掛著淺笑,那笑容雖淺,但又不同於往日,我盯著娘親,打量許久,這才發現娘親眉梢上揚、眼角微彎,那是來自心底裏笑容。

這細微的變化不只被我發現,鬼叔叔看看娘親,又瞅瞅我,最後也抿嘴笑起來,他邊笑邊端起酒觚為娘親倒上,「小姐,既是今高興,就喝一點。」娘親笑著點點頭。

桌上放著三個杯子,鬼叔叔倒了兩個,便放下酒觚,娘親看我一眼,拿起酒觚,慢慢把酒杯倒滿,我心中暗暗嘀咕,難道娘親想讓我也喝。鬼叔叔看我一眼,顯然也不解娘親為何如此。

娘親放下酒觚後,笑著對我柔聲道:「蠻兒,把你床頭的面具拿來。」

我手中之箸「啪」地落於桌上,心中一陣緊張,不明白娘親為何現在突然想起了面具,鬼叔叔一愣過後,似是了然娘親意思,也笑看著我。

瞬息之間,我腦中已轉了無數個主意念頭,可細想起來,卻無一個可用。娘親,鬼叔叔兩人盯著我,一會兒工夫,我額頭已涔出微汗。

娘親起身,走到我身邊,拭拭我的額頭,關切地詢問:「蠻兒,怎麼了?臉上滾燙,額頭還出著汗,莫不是受了涼?」我抓住娘親的手,抬起著,盯著娘親,喉間有些哽咽,面具已失的話還未出唇,娘親已著急地問鬼叔叔:「年前采購的物品中可有藥材?」鬼叔叔慌忙起身,向房門走去。

我忙起身,制止鬼叔叔,「鬼叔叔,你不用去取藥材,蠻兒不是生病了,是,……是面具……丟了。」說到『丟了』二字,我的聲音已輕若蚊蠅,自己都有些不明白自己是否說出了那兩個字,但是,我仍只盯著鬼叔叔,沒有勇氣回身多看娘親一眼。

鬼叔叔前行的身形一頓,焦急臉色瞬間換上了擔憂,只是這擔憂的眼光不是看著我,而我投向了我身後的娘親。如此一來,我越發不敢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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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靜默許久,空氣也似是凝結了一般,我呆立當場,淚在雙眸中打轉。

背後的娘親轉過我的身子,笑道:「蠻兒,丟了就丟了,不打緊,過了年都十六了,是大姑娘了,莫要哭了。」

鬼叔叔的表情分明是很擔心,可娘親卻這麼輕描淡寫,分明是……既是如此,我又怎麼忍心讓娘親一番苦心落空呢?遂破泣而笑,雙手環摟著娘親的腰,撒嬌道:「娘親,蠻兒餓了。」

娘親笑著為我拭了拭眼角,回過身坐了下來。席間,娘親雖一直是淺淺笑著,可雙眸卻黯淡無神,那笑,只是強撐著的。

桌上本是自己喜歡的菜色,此時,吃在嘴裏卻如同嚼臘。鬼叔叔默默吃了會兒,忽然抬起頭,對娘親道:「小姐,既然已准備說出來,就對小蠻明言吧,這也是遲早的事。」

我心中一愣,隨即又有點緊張,自己多年的疑惑在這一刻就要揭曉。

娘親默一陣,放箸,先看一眼鬼叔叔,又看一眼我,最後斂了臉上的笑,輕輕歎口氣,盯著我道:「蠻兒,你是宋人,姓趙,蠻兒是你爹爹給你取的乳名。」

我推開面前的碗,手臂疊放於桌上,垂頭,下巴依在手臂上,盯著娘親,不知是不是因為喝了些酒,娘親雙頰微紅,眸子竟也一反方才的黯然,而是奕奕有神。

見她一直盯著對面的蠶布簾幔發呆,鬼叔叔慢慢地抿著酒不作聲,我則是一目不眨盯著娘親。

以前沒下山前,不知道人有美醜之分,只是認為每個人長得不同而已,但是下山幾次後,卻發現並非如此,男人是有魁偉單薄、瀟灑猥瑣之分的,而女人也是有高挑嬌小、美麗平庸之分。

娘親在女人之中是美麗的,她的那種美不是嬌媚的,而是清麗,……我一時之間有些說不上來用什麼形容,默默想一瞬,悟出了那是種脫俗的美。

我想到這裏,自顧抿嘴一笑,自己長的有八分像娘親,誇娘親的美是脫俗的,豈非變相說自己也是超出凡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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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親回神恰好看到我在傻笑,她眉頭微蹙了下,默盯著我問:「你是宋人,因為這很高興?」

我抽出手撫撫鼻頭,後掩口輕咳一聲,不自然地搖搖頭,娘親眉頭舒展,伸手撫撫我的長發。鬼叔叔把杯中之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好笑地看著我,問:「小蠻,想什麼呢?臉都紅了。」

我甩甩頭,拉著凳子擠坐著娘親身旁,奇道:「我們既是宋人,為何住在這宋、契丹交界的深山之中?」娘親看了眼鬼叔叔,面露遲疑神色。

見兩人有些顧慮,我默想一瞬,猛然間恍然大悟,我看看娘親,又看看鬼叔叔,兩人似是仍在猶豫,我笑道:「我明白了。」我話音剛落,兩人詫異的目光全集中了過來。我仍笑著道:「爹爹一定是燕雲十六州的漢人,而娘親是契丹貴族部落中的女兒,所以當時娘親和爹爹的婚姻沒有得到家人的祝福,才躲到這深山之中的,可是爹爹呢?怎麼從未見過他?」

燕雲十六州是石敬塘為帝時割讓給契丹的,除契丹發源地之外,還有黑龍江流域原渤海國的渤海人居住地,三大區域之中除其賴以起家契丹舊地和北方遊牧民族居住地仍是奴隸制之外,另外兩區均已是封建制,基於鞏固統治,就要緩解漢人與契丹人之間的矛盾,契丹現在的大王耶律隆緒便實得了國制和漢制度並存,即是「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這麼做雖具成效,但是這兩區域卻生成了一條不成文的規矩,契丹女人即使嫁不出去,也不會嫁於漢人,否則那便是有辱門風,自降身價。這裏的漢人即使你有萬貫的家產,即使你有契丹官職,你仍是低契丹人一等的。

鬼叔叔的似是微微張翕一下,但卻沒說什麼,只是看了娘親一眼。娘親眸中一黯,目光定在桌上,半晌不動。我咬唇暗自後悔,娘親不說,自己也不說不提就好了,幹嗎這麼多嘴,娘親本來心情是高興的,這麼一來……

正在自責,心中驀然想起那具面具,娘親這麼緊張,恰巧今晚又要說出爹爹,腦中靈光一閃,難道這面具竟是爹爹留下來的。腦門不由自主涔出絲絲冷汗,假如……假如爹爹已不在這世間,那……我桌下的手微微顫起來,抬起頭,盯著娘親,心中特別難受。

娘親悄無聲息隱去臉上的淡淡淒色,微微笑了下,「蠻兒真聰明,娘確實是契丹人,你爹爹是漢人。至於你爹爹……你爹爹他……他已經去世了。」雖說早有預感,可真正由娘親親口說出來,我心頭仍有些微酸。不為自己,只為娘親。

鬼叔叔微不可聞地輕歎一聲,娘親複又沉溺於自己的思緒中,我躊躇許久,小聲囁嚅著問道:「娘親,那個面具是不是……是不是爹爹……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