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菜上齊後,張副市長破例要喝白酒,張懷亮要了一瓶茅台,這是我沒有想到的,因為自從我認識張副市長以來,就沒見他喝過白酒,只是偶爾喝過啤酒,平時只喝紅酒,而且喝得很少。張懷亮今天表現得很江湖,但又有一種不卑不亢的骨氣,給人的感覺很義氣,看得出很投張副市長的脾氣,但是最吸引張副市長的還是賴月京和杜琦燕。賴月京的臉蛋像沾滿露珠的花蕊一邊微笑一邊顫動,杜琦燕自然彎曲未加修飾的黛眉下,有一雙漂亮得令人怦然心動的大眼睛,簡直就是一對*,頗逗張副市長開心,開心得像換了個人,仿佛無所顧忌,這種無所顧忌反倒讓我有些緊張。
張副市長色迷迷地看著身邊的賴月京說:「我給你們大家講個笑話怎麼樣?」
「好啊,好啊。」賴月京拍著小嫩手嬌柔地說。
「我們最愛聽笑話了。」杜琦燕也附和道。
此時此刻,我聽著張副市長講著左一個黃段子右一個黃段子,再也看不到他往日常務副市長的威嚴,倒像個剛從籠子裏放出來的小耗子,我想起了丁能通告訴過我的一句話:「仆人眼裏無偉人,」我現在越體會越有道理。
酒足飯飽之後,張懷亮又領大家到金色時代夜總會鬧了一陣子,回到總統皇冠假日大酒店已經下半夜了。
進了張副市長的房間,我又給每人倒了一杯依雲礦泉水,張懷亮給張副市長點上煙,小坐了一會兒,然後說:「大哥,好好休息吧,月京、琦燕,你們好好伺候大哥,明天我獎勵你們。」說完,捅了捅我起身告辭。
我沒想到張國昌會留下那兩個女孩,竟然一點也沒避諱我和張懷亮。我知道張副市長也有意要試試我的反應,看看給你雷默這份信任你能不能承受得起。
我和張懷亮回到隔壁房間,分別洗漱後躺在床上,張懷亮見我一直沉默,好像心事重重,便遞給我一支煙,「雷默,想什麼呢?像被霜打了似的?」
「大哥,這是他第一次當著我的面,你知道我是什麼感覺嗎?原先他在我心目中像一座泰山,現在全都煙消雲散了!」我痛苦地說。
「雷默,」張懷亮深沉地說,「《聖經》舊約《但以理書》說,巴比倫王尼布甲尼撒夢見一尊巨像,金頭銀胸銀臂,銅腹鐵腿,腳是半鐵半泥的,忽然飛來一塊石頭,打在這巨像的腳上,把腳砸碎,於是金銀銅鐵泥便都一齊粉碎,化作糟糠,被風吹散,無影無蹤。尼布甲尼撒這個夢給我的啟示是,那些大人物都是『泥足巨人』,都有意想不到的弱點、瑕疵以至劣跡惡行,何況張國昌還算不上什麼大人物,只能算個中人物。別想那麼多了,人生就是那麼回事,明天還得早起,睡吧。」張懷亮說完隨手就把燈關了,不一會兒就響起了鼾聲。
我卻輾轉反側地睡不著,我不知道我的意義是什麼?是陪張國昌拈花惹草嗎?還是將最寶貴的青春浪費在勾心鬥角之中?我發現命運就像一個漂亮女人,她站在山頂之上,不停地向我招手,我卻像古希臘神話中的巨神西西弗斯一樣,一次次地把巨石推上山頂,巨石又一次次地滾落山下,難道徒勞無功就是人生的意義嗎?我開始懷疑,我發現意義是人為了欲望替自己編造的謊言。
51.特殊作業
魏正隆發現李國藩自從市長前面的「代」字拿掉後,越來越難以駕馭,每次開市委常委會都是書記、常委等市長,在書記、市長同時出席的重大活動中,李國藩經常拍板表態。魏正隆承認李國藩思維敏捷,自己這個書記總比他慢半拍,但是誰是書記,你李國藩心裏應該有數,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官場幹了半輩子了,官場上的套數你李國藩不會不懂,既然懂,說明你李國藩沒把我魏正隆放在眼裏,我是党的書記,我是東州市委的領導核心,你不把我放在眼裏,就是不把党放在眼裏。就說這次市政府辦公樓加層,連個招呼都不打就上了,中央現在三令五申嚴控辦公樓違規修建,李國藩竟敢頂風上,想拋開党的領導,另立山頭,此風如果不壓下去,你李國藩就離翻船不遠了。為了敲山震虎,魏正隆決定視察銀環路工程,並親自給李國藩打電話,通知李國藩陪同。
李國藩接到魏正隆的電話以後,覺得味道不對,李國藩是個聰明人,「這是要先禮後兵啊!」,他當然不會把魏正隆放在眼裏,在他看來,無論是魏正隆,還是榮立功,都不是幹事的材料,做四平八穩的官還行,但是,做驚天動地的事卻做不了。就說銀環路工程吧,在魏正隆、榮立功手裏論證了多少年了,就是動不了工,我李國藩一來,立即就鑼鼓喧天地幹了起來,你魏正隆不是想看看銀環路工程嗎。那我就陪你走一趟,讓你開開眼,看看我李國藩是怎麼幹事的!李國藩欣然應允。
銀環路工地上旌旗招展,熱火朝天,幾輛轎車停了下來,魏正隆、李國藩各自從車上下來,兩個人並肩視察工地。
「國藩,」魏正隆欣慰地說,「工程進展真是一天一個樣啊!」
「這條路早一天通車,東州市早一天受益呀!」李國藩得意地說。
「國藩,別說我沒提醒你,」魏正隆語重心長地說,「我希望這是一條勤政路、廉潔路,咱們可不能因為修一條路而倒一批幹部啊。」
「放心吧,老魏,」李國藩不以為然地說,「我已經讓市紀委組成監督小組,進入指揮部,從頭監管到尾。」
「這個辦法好,」魏正隆贊許地點了點頭,「資金到位怎麼樣了?」
一提到資金,李國藩歎了口氣,「外商還差三分之一的款,國昌在北京學習,我有點舍手啊」。
魏正隆微微一笑,「抽空再讓他跑跑香港,資金是個根本啊」。
中國市長協會第二次會長聯席會議在成都閉幕後,張懷亮直接回了東州,我陪張副市長乘飛機回到了北京。
剛回到中央党校,張副市長就交給我一份作業提綱,提綱要求中青班學員人人要寫一份党性分析報告,可以從五個方面剖析靈魂。一提到「靈魂」兩個字,我就有點抓瞎,一個人剖析自己的靈魂尚且不易,何況要剖析別人的靈魂?我心裏打怵,但嘴上還是應承下來了,我在大學二年級就入党了,但從未寫過党性分析報告,不用說張副市長也從未寫過,張副市長一再叮囑這份党性分析報告非常重要,可以說是青幹班最重要的一份作業,不僅要在全班宣讀,而且有中組部領導旁聽,當時我內心的壓力像泰山一樣沉重。
當天下午我乘飛機返回了東州,在飛機上,我思前想後,都覺得這份特殊的作業太難了,剖析深刻了怕剮著碰著張副市長,再給他的仕途之路帶來什麼麻煩。輕描淡寫肯定過不了關,何況張副市長是個要強的人,我能看出來他的心情,他憋著勁想借党性分析報告在班上露露臉,但他又千叮嚀萬囑咐讓我掌握好度,既要深刻、觸動靈魂,又剮不著碰不到他,我陷入了巨大的困境。
回到東州,我搜集了有關張副市長的所有資料,從資料中得知,張副市長祖籍在北京,清朝末年北京大柵欄有一家赫赫有名的玉石老字號叫「玉石張」,便是張副市長的祖輩開的,後來為躲避戰亂和仇家逃難到了東州,在東州紮了根,不過玉石生意和手藝從張副市長的祖父手裏丟掉了。張副市長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十歲喪父,十三歲喪母,從小就是孤兒,是在親戚家長大的。由於個人勤奮好學,又有心計,一點一點奮鬥到今天的地位,其中甘苦可想而知。
古人講,「用譎不失其正,行權不詭於道」,可是我對張副市長的規矩越來越不敢恭維,總覺得他的內心世界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不安,讓我對他有一種揮之不去的隱憂。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在識別領導選擇領導的同時,也選擇了自己的命運,我的命運毫無疑問地與張副市長拴在了一起,他值得信賴嗎?其實,我經常這樣問自己,然而我越捫心自問越迷茫。
在剖析張國昌靈魂的過程中,我的靈魂卻躁動不安起來,我的思想像蘇醒的黑水河,不停地尋找心靈溫柔的兩岸,並朝它幽遠的深處流去。我知道命運的虛偽不是一般的虛偽,而是非常成熟的虛偽;命運的圓滑不是一般的圓滑,而是非常成熟的圓滑。面對命運,我無法逃遁,也無處逃遁。生活給人更多的不是感動,而是震撼,領悟生活,首先要領悟自己,領悟了自己,還應該提醒別人,提醒了別人,自己才可能有出路。張副市長會接受我的提醒嗎?我陷入一種深深的迷茫。
為了寫好党性分析報告,這兩天我煞費苦心。我按照中央党校提綱要求的五個方面,寫了約有一萬字,因為我從未寫過這類東西,先拋磚引玉,等張副市長看後再刪改。
一晃又是周末,我去北京接張副市長回東州,在飛機上,我將寫好的党性分析報告交給他,他在飛機上一直看,看得很認真,一路上基本看完了,但什麼也沒說,我的心頓時揪了起來,貼身跟了他快一年了,對他的品性我再熟悉不過了,沒說什麼就是不滿意,但也沒提出再讓我修改的意見,似乎我寫的這個報告可有可無,我斷定張副市長一定也找別人為他寫党性分析報告了,會找誰呢?最熟悉張副市長同時他也最信任的人只有韓壽生,難道張副市長也把党性分析報告的活兒交給韓壽生了?我帶著這個疑問陪張副市長回到了東州。
第二天下午,張國昌和李國藩一起召開了銀環路工程調度會,會場安排在工地指揮部。調度會開得熱烈緊張,李國藩和張國昌都是大煙筒,與會者賽著抽大哥大,指揮部裏是雲霧繚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