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到四樓停下,心外科和胸外科都在這一層。 大廳裏很多等叫號的病人,電子屏不停地翻滾,報著掛號順序。 比起住院部,這裏要嘈雜許多。 聶宇晟很少到門診裏來,本來按慣例每個醫生每月都得有三天在門診,只有科室主任副主任可以例外。 不過聶宇晟手術非常多,排得太滿,科室主任就說:「不要給小聶排門診了。 」 科室倒沒人說閑話,畢竟手術比門診累。 他剛到醫院的時候,雖然同事都待他很客氣,不過這客氣裏多少有點疏離。 一個富家公子,留美歸來,雙博士學位,偏偏執意來公立醫院上班。 雖然他們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醫院,但大多數同事心裏是犯嘀咕的,包括科室的方主任,據說還跟院長慪氣,並不想要他。 但是後來時間長了,大家互相了解了,對聶宇晟倒好起來。 畢竟他技術精湛,對病人又細心,一點公子哥的脾氣都沒有。 有一個有錢的董事長爸爸又不是他的錯,所以心外科的大部分同事都對他印象不錯。 方主任對他更是青眼有加,每次會診都親自帶著他,人人都說連脾氣古怪的方主任都喜歡他,聶宇晟果然招人喜歡。 不過最喜歡他的還是醫院那幫小護士,雖然他不怎麼愛說話,也很少參與醫院的集體活動,不過他的人氣一直排在全院八卦排行榜第一名,連最易讓人親近的消化內科常醫生也常常屈居其下。 小護士們最愛研究聶宇晟穿了什麼鞋,因為醫生袍一穿,只有鞋子露在外頭,據說還有人專門用手機偷拍他鞋子的照片,發到醫院內部的BBS上去。 李醫生正在看造影,見他進來跟他點點頭,打個招呼:「我拿不太准,所以讓你過來看看。 」 那片子明顯不是本九九藏書網醫院的,也常常有病人帶片子帶病曆轉院看病,所以聶宇晟也沒多想,仔細看了看片子,倒過去又看了一遍,才說:「還是讓病人再做一次造影吧,如果要排期手術的話。 」 李醫生說:「病人家長聽說我們的造影比原來那個醫院要貴一千多,有點不太樂意。 」 聶宇晟又看了眼片子,明明是小孩子的心髒,現在的家長對孩子都恨不得赴湯蹈火,這種家長倒是罕見。 於是問:「病人呢?」 「在外面候診室,我讓護士把他們叫進來。 」 談靜做夢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聶宇晟,一時之間都傻了,聶宇晟明顯也沒想到,所以也怔了一下。 談靜有點慌亂地坐下來,換手讓孩子坐在自己膝蓋上。 聶宇晟看了看病曆,病曆封面上的名字年齡什麼都是由病人自己填,他認出談靜雋秀的字跡。 寫著:孫平,六歲,男。 說是六歲的孩子,因為太瘦弱,看上去頂多有五歲的樣子。 頭發稀稀疏疏,又黃又脆,所以剃得很短。 不過長得跟談靜非常像,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母子。 孩子大約因為心髒供血不足,所以嘴唇發烏,有明顯的紫紺症狀。 不過眼珠黝黑,一對寶石似的眸子,有點怯意地看著面前陌生的人,不一會兒就轉過臉,小聲叫:「媽媽。 」 談靜哄著他:「乖,我們不打針。 」 李醫生扶了扶眼鏡,說:「我們還是建議再做一次造影,現在看來血管的情況並不清晰。 這造影還是一年前做的,拖到現在真不能拖了,再拖下去沒手術的機會了。 」 談靜囁嚅:「我知道。 」 「知道就別再拖了。 」李醫生說,「手術風險是有,但是治愈率也很可觀。 你回去跟孩子爸爸商量一下吧,越早手術效果越好,別再拖了。 」 「好。 」談靜低垂著眼睛,「謝謝您了。 」 等他們一走,李醫生就直搖頭:「真作孽,一看就知道沒錢做手術,再拖下去,這孩子完了。 」說到這裏他突然想起來,「喲,這造影的帶子怎麼忘了拿走。 」他急著叫護士,「小陳,快去把病人追回來,她忘記拿帶子了。 」 「我去吧。 」聶宇晟隨手抽走帶子,徑直出了診室。 他看了一眼電梯,轉身朝樓梯走去。 果然,談靜抱著孩子,正低頭下樓梯。 「你帶子忘了。 」 談靜沒做聲,將孩子放在地上,然後接過帶子塞進背著的包包裏,重新抱起孩子。 「法洛四聯症,肺動脈狹窄、室間隔缺損、主動脈騎跨和右心室肥厚,法洛四聯症是最常見的先天性心髒病之一。 唯一可選擇的治療方法為手術糾正畸形,不然活不過二十歲,你兒子肺動脈狹窄情況嚴重,很難活過十歲。 」 談靜抬起眼睛看著他:「你想說什麼?」 他站的地方比她高,他本來身高就比她高很多,所以只能看見她發頂,蓬松幹枯的頭發隨便梳成馬尾,用皮筋紮在她腦後。 他不是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會重新遇見她,他也想過她總有一天會變成一個平庸的婦人。 現在就是這樣,平庸的幾近令人厭煩,曾經讓他迷戀的象牙色肌膚黯淡得像舊塑料,頭發早就失去了光澤,還有她緊緊抓著包帶的手,指關節粗大,皮膚粗糙得遠遠超過她的年齡——原來她只戴九號的戒指,那樣纖細柔軟的手指,握在手裏幾乎讓人心碎,現在這雙手,幾乎讓他沒法認出來。 想必一個病弱的孩子,一個不體貼的丈夫,才會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他忽然生了一種痛快的戾氣,幾乎是冷笑,一字一句地說:「這就是報應!」 她有點定定地看著他,像是下意識似的,將孩子摟得很緊。 她像是沒有聽見,又像是聽見不敢信的樣子,喃喃地問:「你說什麼?」 「我說你兒子的病。 」他伸手指著孩子泛著紫紺的臉,一字一句痛快地道出,「他這病,就是你的報應。 」 他以為她會說點什麼,甚至會破口大罵,他曾經見過有些女人罵街,那歇斯底裏的樣子令人生厭。 如果她真的破口大罵,他一定會覺得痛快極了。 可是她什麼都沒有說。 那雙跟孩子一模一樣點漆似的眸子,只是迅速地蒙上一層水霧,含著淚光,仍舊有點定定地看著他,就像是根本不認識他。 這麼多年,或許他們早已經相互厭憎,巴不得對方不再活下去吧。 他有一種殺人之後的痛快,像是手術台上,利落地切除病灶,剝離腫瘤。 她曾是他生命裏的腫瘤,現在他終於可以將她剝離得幹幹淨淨。 她只用含著淚光的眼睛看著他短短的片刻,很快就低下頭去,大約是怕他看見她哭。 她一貫如此要強,她抱著孩子,轉身就走了。 樓道裏並不明亮,她一步步走到那暗沉的底下去,再看不見了。 快下班的時候,聶宇晟接到張秘書的電話,他說:「聶先生想約您一起吃晚飯。 」 「我沒空。 」 張秘書脾氣挺好,脾氣不好也做不了聶東遠的秘書,他笑著說:「您還是來見聶先生一面吧,他最近也挺忙的,推掉好多應酬,就想跟您吃頓飯。 」 父子兩個僵持也不止一年半載,起先聶宇晟還有點生氣,到現在,連生氣也懶得了。 張秘書一再婉言相邀,他就去。 約的地方當然是高端會所,從外頭一路進去除了服務生幾乎看不到旁人。 進了包廂才看到聶東遠一個人坐在桌子邊,這些年來聶東遠養尊處優,在自己的商業帝國裏說一不二,任憑見了誰,都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樣子。 可是九九藏書網看到兒子,還是顯得很高興:「怎麼樣?今天晚上咱們吃什麼?」 第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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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是最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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