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也沒那心思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因為課業真是日益加重。 我著實想不通,我那即使明知我在私塾胡鬧混日子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阿爹,在某天從議事廳出來後突發奇想,一聲不吭地換掉了我的夫子,新的課程據說是完全遵照皇子教義安排的,甚爾他還親自上場為我補習琴技、射藝。 我許是不明,難道阿爹還指望我能作個勞什子大家不成?一想到我恣意玩耍的時光就此被剝奪,心下慪氣,豈能輕易就範?但是我幾番非暴力不合作的抗爭在遭遇到阿爹的懷柔政策後俱是偃旗息鼓,自此兢兢業業,不敢偷安。 日子便在這鼓緊鑼密的學習中過了一年有餘。 再然後,一道聖旨下來,我那從不得見的皇帝舅舅不知打哪發掘了我的「聰敏仁孝、蕙質蘭心」,於是我這一向讓阿爹頭痛不已的女兒居然變成了「宗女典範」,即日入宮為太後她老人家伴駕。 接到旨意三天後,我們就收拾成行,我打量著那堆積如山的行李,很難想象這是三天便能准備妥當的。 按規矩,我的隨身侍婢至多兩人,阿爹慎重斟酌後,選定了蘭影與秀秀。 阿爹予我是耳提面命,瑣碎叨念,哪有半分平日的果斷自信。 出發前,他的大手一直拉著我,溫暖有力,臨上駢車他仍是不放開。 我留意到他眼下的烏青,突然意識到自此一去與阿爹不知何日才能相見,之前因為第一次出遠門引起的那點雀躍也就頃刻煙消雲散了,心裏禁不住湧起一陣酸澀,眼淚終是奪眶而出。 阿爹見我這般情形,眼睛也瞬時紅了。 他終是慢慢松開了我的手,側過身,輕揮衣袖:「走吧,走吧……」 車隊得令緩緩啟動,眼見著侯府的大門越來越模糊,而阿爹的身影仍舊挺立在門前,恍若石像。 我心下一熱,半身用力探出車外,沖著他拼命招手,大聲喊道:「阿爹……悠悠一定會遵規蹈矩,爭取早日回府!」 護送我上京畿的趙敢將軍是我阿爹最得力的副將,傳說中殺人如麻讓敵軍聞風破膽的人物,早前見過一次,彼時我正坐在阿爹膝上極盡耍賴能事,他得傳進來,幾步上前叩頭行禮,聲音洪亮如鐘,生生把我嚇到了地上,惹來阿爹哈哈大笑,我發狠瞪他,他卻恍若不覺,沖我恭敬一禮:「見過翁主。 」讓我莫可奈何。 這樣一個聲威赫赫的人物,如今卻屈就護我一區區十歲女童。 聽秀秀說,幸得有他,宮裏的傳令官礙於他才不敢催促,不然哪能像這般悠哉上路。 秀秀一路喋喋不休,我卻是難得沒有興致。 看著窗外,幾株桃花開得正盛,粉紅淺綠,阿爹書房外此時也該是一派正好春景吧。 不禁想到臨行前夕,阿爹與我秉燭夜談,他摸著我的頭語重心長:「悠悠,阿爹對你不住,你年幼失母,我又常年征戰,不曾對你好生照料。 但我曉得你是個省事早的孩子,面上雖然頑劣內裏實是聰慧細致,宮中不比家裏,以後你須諸事小心,不過也不必太過拘謹,畢竟阿爹在朝上說話還是有些分量的。 你且寬心,阿爹不會讓你在那兒呆太久的。 」當時的我又怎會料到這個「不太久」的時間會是那樣長,長到橫亙了我整個豆蔻年華。 我正回想著,身上忽的一熱,轉頭,卻是蘭影為我披了件猩紅鬥篷。 她柔聲道:「翁主,春寒料峭,仔細些。 不然侯爺該掛心了。 」說完側身,垂目而坐。 我看著蘭影妍姿俏麗的側影,不由感歎,她該是雙十年華偏是最為老成穩重,自小我的任何把戲在她面前都是輕易遁形,以致我對她遠不似秀秀親近。 調頭看秀秀,她正滿嘴零食,見我瞧她,咯咯一笑:「翁主,吃嗎?」 十來天後的傍晚,我們的車隊終於到達京畿。 在接近上京時,四簷的帷幕就全被蘭影放下了,把我隔絕在這方寸之地,全不理會我的抱怨,只是面無表情地說:「翁主,您現在代表的就是汝陽侯府,您想讓人詆毀侯爺沒有貴族教養嗎?」話已至此,我只能啞聲。 第三章 漢宮 在城門前,馬車就停了下來。 少頃,趙副將洪亮的聲音在車簾外響起:「稟翁主,陛下命羽林衛燕大人,前來接駕。 」我看了看蘭影,她對我點點頭便撩起車簾一角,朗聲開口:「我家翁主在此恭謝聖意,煩請燕將軍帶路。 」隨即,是一個低抑柔和的聲音:「不敢,卑職職責所在,恭請翁主。 」我與秀秀對望,羽林衛不就是陛下最親近的臣子嗎,這聲音的主人又是如此年輕,怎能不好奇?遂探向車簾,想要看看他的模樣。 不想蘭影迅速放下了簾子,按住我的手,輕輕搖頭,向車外吩咐:「起駕!」於是,駢車又動了起來,我只得放棄,努了努嘴,端正身子,秀秀在對面也沖我悄悄嗔舌,面對蘭影我們都是無可奈何。 我聽到車外的馬蹄聲聲,開道鳴鑼,就能想象此時京畿的街上該是怎樣一番熱鬧非凡的場景。 可惜呀,我瞅瞅旁邊垂首而坐的蘭影,只剩歎氣的份兒。 車駕一直徐徐前行,我懶在席上已是昏昏欲睡。 馬車再次停住,接著是那個燕將軍的聲音:「翁主,宮中內侍大人前來接駕,敬請下車換轎。 」話音落,車門被慢慢推開,眼前豁然開朗。 蘭影先行下去,她撩起了門後紗簾,秀秀在身後為我整理裙裾,我搭著蘭影的手順著腳踏緩緩下了車。 舉目一望,雕欄畫棟,飛簷鬥拱,這便是皇宮了嗎? 還不及環顧,一個身著內侍官服飾的老翁走到我近前,躬身行禮:「老奴秦德貴見過翁主。 」他後面眾人皆齊刷刷跪下。 我四處張望,只見所有人都是宮人打扮,之前的侍衛已全沒了蹤跡,不由些些失望。 蘭影見我如此反應,悄悄碰了碰我,我才省得,慌忙應到:「是秦總管吧,麻煩你了,快快免禮,都起來吧。 」一路上,蘭影就告誡過我,在宮中得勢的奴才有時比很多主子都金貴,尤其便是眼前這秦德貴秦總管,他可是陛下身邊第一紅人。 「謝翁主。 」這時,秦總管起身抬頭,我正對上他的一雙眼睛,不知怎的心上幾下亂跳,他眼裏精光一閃即過,猶如鷹隼。 立時他又垂目束手,形容恭順,剛才那一刹竟似我的錯覺。 他低聲下氣:「翁主,您日夜兼程想來十分勞累,陛下已囑咐今日就先行休憩明日再行接見,並賜住浣溪殿,老奴恭請翁主移駕。 」說完親自為我掀起他身後的轎簾,引我上轎。 於是我又被悶進了這狹小封閉的空間,這次就連蘭影和秀秀都跟在了轎外,可憐我是那樣急切想要看看這天下最為尊貴莊嚴之地,哎,來日方長。 大概行了將近半個時辰,軟轎終於落地,蘭影掀開轎門,扶我出來。 我順著秦總管的引導,步入一道宮門,沿著回廊而行,入目竟是一派江南景致,只見荷塘月色,亭台水榭,垂柳依依,倒是別具匠心。 俄而。 秦總管突然駐足向我一禮:「翁主,這便是正殿了。 」我抬頭,牌匾上「浣溪殿」三個字映入眼簾。 發現殿前十分齊整地跪了一行人,我疑惑地看向秦總管,他恭敬道:「翁主,這些人都是伺候您的,以後有何需要吩咐他們便是。 」我看看蘭影,示意她留下處理。 在秦總管的引領下進了殿門,一陣淡淡的蘇合香縈繞而來,前廳正是我朝盛行之風,金碧熒煌、奢華典致。 繞過屏風走過長長的庭廊,果然,裏面是並不曾隔斷的三間,那居中的層層簾幕後便是我的臥房。 怪不得,一路而來分外熟悉,這裏裏外外分明就是我侯府閨房的翻版。 秦總管似乎早知我會如此反應,開口道:「請恕老奴多嘴,陛下恐翁主年少去家多有不慣,特命老奴重新歸置此殿,您可滿意?」「有勞。 」這時,後面一個宮女的聲音插進來:「翁主,晚膳香湯業已備齊。 」秦總管聽聞對我躬身行禮:「翁主,明日想必事多繁雜,您也請早些休憩。 」然後便告禮退去。 見無外人,我匆忙沖進裏間癱在了睡榻上,長長舒了口氣,翻身發現剛才一直未出聲的秀秀在旁邊嗤笑,我斜睨她一眼,故意壓低聲音:「大膽婢女,本翁主已是困乏難當,饑不可耐,你這惡奴不僅沒有盡心伺候還敢取笑,看我怎麼懲治你。 」秀秀被我的裝模作樣逗得呵呵之樂。 「翁主,正該如此。 」原來是蘭影進來了,我隨口問道:「都解決了?」誰知她一板一眼地給我行了一禮:「回翁主,都安排好了,奴婢讓他們都在外間伺候。 您看可好?」我慌忙坐起:「蘭,你累暈頭了?怎麼來這套?」秀秀也是連連點頭附合:「你明曉得翁主最煩這些繁文縟節了,有人的場合還罷,現在沒有外人……」「住口,豈不知現下何處?這等不知尊卑。 」見蘭影厲聲呵斥秀秀,我欲為她解圍,不料蘭影忽然朝我跪下:「恕奴婢僭越,望您見諒。 」我瞅瞅秀秀,訕訕道:「不礙,秀秀,且先傳膳吧。 」 秀秀見機,領命退出。 少頃,秀秀還轉掀開簾幕,一行宮人便分捧膳食魚貫而入,膳桌即時准備停當。 蘭影伺候我稍稍洗漱後在桌前坐定。 在侯府時,我用膳是不喜旁人伺候的。 現今,眼光一掃,一應宮人分列榻前,低眉順目,唯有秀秀微抬頭直沖我擠眉。 一頓飯下來,無甚胃口,滿目佳饈也是寥寥幾筷便叫撤了。 待蘭影、秀秀服侍我沐浴完畢後,窗外已是月上枝頭。 我只著寢衣軟在榻上,任秀秀為我擦拭長發。 蘭影正吩咐幾個宮女點燈添香。 香煙靜繞,燭光璀璨明滅。 我細細掃視這屋裏的家居擺設,書案矮幾,卷簾漆屏,就連近前的床帳也是我屋裏慣常的顏色,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哼,憐我思鄉心切嗎?再是相像又如何,歸究只是贗貨。 「秀秀,為我唱支歌罷。 」「諾。 」少女溫柔的聲音飄在耳邊: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 嗟我懷人,‧‧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馬虺‧……」【注:選自中的卷耳,意思是出門在外,思念家人。 】 第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Amohot 都會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漢宮之似水流年》
第6頁
精確朗讀模式適合大多數瀏覽器,也相容於桌上型與行動裝置。
不過,使用Chorme瀏覽器仍存在一些問題,不建議使用Chorme瀏覽器進行精確朗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