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嬗變》 - P1

 嬗變

 呼延雲 作品,第1頁 / 共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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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骨頭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塊骨頭。冰冷的骨頭上,有些發黏的東西,還有一些絲絮狀的物體,像是……她渾身發抖。是血,和沒有刮盡的肉……我的天啊!慘叫——她非常想,現在沒有什麼比慘叫更能表達她內心的巨大驚恐了!可是她又不敢,如果把那個魔鬼招來……我的天啊!她扼住自己的喉嚨,力氣之大幾乎把自己給掐死,這樣,她才把慘叫的慾望生生地壓抑回了起伏不定的胸腔……她小聲地啜泣起來。黑暗中,她開始一點點地撫摩自己的身體,每一寸肌膚,像是母親在撫慰受驚的孩子。是的,現在她不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媽媽,她多麼想重新撲進媽媽的懷抱里,就像兒時碰到一條好大好大的毛蟲似的。「別怕,孩子……」媽媽一定會這樣溫柔地安慰她的。可是現在,一切都太晚了。她怎麼會那麼輕易地答應和那個魔鬼上床?只是一起跳了個舞,喝了瓶紅酒,他對她說:「有沒有興趣來點更刺激的?」她向他飛著媚眼:「刺激?你能給我多大的刺激?」他笑得那麼曖昧,眼鏡後面的眼睛閃爍著女人般誘惑的光芒:「試試看嘍。」她一向覺得上床不過是一種帶有強烈快感的體育運動,她甚至數不清自己和多少個男人上過床了。有的,事後會給她扔下一些錢,有的,事後會趁她睡著,把她身上最後的一點錢拿走。接著就是跟著他回了家——一般來說,帶自己回家的男人都是給錢而不是拿錢的。進門之後,他突然把她死死地抱住,按倒在了地上,在那一瞬間,一種奇怪的恐懼感浮上她的心頭,因為她發現身體上面的這個男人的表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露出了白森森的刀一般的牙!她猛地閉上眼睛!就像每次看鬼片一樣,每當最恐怖、最血腥的畫面即將在屏幕上出現的剎那,她總是不由自主地將眼睛緊緊閉上,攥著拳頭,汗毛倒豎,血液凍僵似的凝固,冰冷的身體不停發抖,這是她恐懼時猶如甲蟲偽死般的本能反應。

高潮的時候,男人發出了狼一般的嗥叫,兇殘的聲音像利爪,生生撕開了她的眼皮,那一刻,她看到他脖子上的血管賁張著,像要爆裂似的。她嚇壞了!她從地上坐起,匆忙地將衣服一件件套在身體上,由於太緊張了,胸罩怎麼也扣不上,索性那麼掛在了豐滿的胸脯上,就匆匆穿起外衫……男人一直坐在地上微笑著看著她,像是貓在欣賞爪下拚命掙扎的耗子。她站起來,甚至沒有說「再見」就向門口衝去。男人一動不動。她擰動門把,太好了,只要一步,就可以跨出這該死的地方了!她慶幸自己即將逃離之際,清晰地聞到了一股血腥氣。門沒有打開——怎麼搞的?她使勁擰動門把,「哐哐」地往裡面拉,往外面推,可門就是打不開!她急了,這門是壞了?「操!」她罵著。身後傳來男人的狂笑。她感到笑聲像蜘蛛絲一樣裹挾著自己,向一個深淵陷下去,陷下去……醒來時,她在黑暗中,摸到了那塊帶血的骨頭。啜泣突然停止了。撫摩自己身體的手也停了下來。天啊,我竟然是赤裸的!我到底是在哪裡?他究竟想要幹什麼?!媽的!我是我自己的,這丫憑什麼把我囚禁起來?!她憤怒地想站起來,但是腦袋立刻碰到了牆壁,堅硬的石頭撞得她好疼!她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被囚禁在一個非常狹小的空間中,彷彿是量身定做的石頭棺材,躺著的身體稍微伸展一下都會遇到不可能破除的障礙。她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下一口必須比上一口嘴巴張得更大,才能攝足維持生命的氧氣。「我要死了嗎?」她絕望地想。就在這時,她聽見自己的腳部傳來了「喀嚓嚓」的一聲響,什麼東西被打開了。她汗毛都豎了起來,本能地把腳往裡蜷了蜷,然而卻再也沒有聲息了。

可是她的恐懼感卻越來越大,因為她的腳掌清晰地感受到了一股涼颼颼的東西,顯然是「石棺材」打開了一個口子,但口子外面,卻是她無論如何也不敢試探的未知。死一樣的寂靜。她瑟瑟發抖,一聲不吭,甚至連呼吸都屏住了。初二那年,一個深夜,喝醉了酒的繼父闖進房間,奪走了她的貞操。從那以後,他經常深更半夜摸到她的床上……如果她反抗,就會遭到劈頭蓋臉的毆打!有一段時間,她真的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經常值夜班的媽媽問起來,她就說是考試成績不好被繼父教訓的,她不敢告訴媽媽真相,否則——繼父說過,要把她和媽媽一起殺死。直到那一天……她不想回憶,永遠永遠不想再回憶起的那一天,此刻,在這死寂的黑暗中,卻那樣清晰地浮現在眼前。那天,深夜,當繼父再次摸到她的床上時,她死死抓住被角,流著淚水哀求他放過她,繼父開始扇她的耳光,她抵抗了,沒用,被子再次被扒開,熊爪一樣的手,粗野地在她的身體上磨搓著。突然,門口響起一聲憤怒而絕望的哀號,就像覓食回來的母狼,看到崽子被豺狗叼住了脖子。是媽媽。她滾到床下面,聽著外面的撕打和哀號,不停地哭……突然,一切都沉寂了下來,死一般的沉寂——就像現在一樣。她蜷縮在床下,黑暗中,一點聲音都不敢出,任淚水一串串地滾落面頰。好久好久,她聽見繼父粗野的喘息聲——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小寶貝,現在沒事了,我們可以好好地玩一玩了……」她被從床下拖出的一刻,看到了噴濺在暖氣片上的烏黑的血,媽媽歪著腦袋,躺在暖氣片下面,黑暗中,眼睛瞪得又圓又大。現在,此刻,黑暗比那時更深,更濃……還有,媽媽瞪得又圓又大的一雙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她感到自己再也承受不住這死寂了,於是,輕輕地把蜷起的腳往外探了探……

「啊!」只有極度的恐懼,才能發出如此凄厲的尖叫,因為,一雙手彷彿從墳墓里突然伸出一般,死死攥住了她的腳腕子!兔子被鷹捉住了!她大叫著,撕心裂肺地大叫著,兩條雪白的大腿像被弔死的人一樣蹬著,踹著!但是毫無用處,叫聲撞在厚重而狹隘的牆壁上,反射回來,震得她耳鼓生疼,卻傳不到石頭棺材外面。那雙攥住她腳腕子的手,彷彿是腳鐐一樣緊緊箍著。野獸在外面,黑暗中雙眼放出淡綠色的光芒,白森森的牙齒輕輕地齜著。好像在笑——為了獵物無用的掙扎——微笑。很快,獵物耗盡了最後一點體力,漸漸停止了掙扎,她終於明白,野獸太高明了,讓她把所有力氣都消耗在這石頭棺材里,而對他卻毫無傷害。然後,她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一點點拖出石頭棺材,彷彿是一頭死掉的豬。「砰」!她的頭出了棺材口,撞在了地面上,她輕輕呻吟了一聲。野獸把她的腿用鐵絲捆綁住,然後又翻過她的身體,用鐵絲反縛住了她的雙手。她竟連一點反抗也沒有。野獸滿意地拍拍她的屁股,就像是屠宰之前先掂量一下哪塊肉更加豐滿。「你放了我吧……」獵物的喃喃聲,倒把野獸嚇了一跳,他翻轉回她的身體,打開電筒,照著她死一樣慘白的、滿是淚水的臉。「嘻」,野獸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要回家,我想我媽媽,求求你,放我回去吧,我想我媽媽……」野獸點點頭。她以為自己的哀求起效果了。然後,她看到了一枚刀片。刀片被拈在野獸的兩根指頭中間,他欣賞地看著刀刃上的寒光,眯著眼又看了看她,然後慢慢地蹲在了她的身前,把電筒放在地上。他要幹什麼?他用一塊布堵住了她的嘴,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右邊的乳房。刀刃刺開皮膚,血水和體液一下子涌了出來,順著刀片的下端流淌到地上。

巨大的疼痛使她的眼珠都要瞪爆了,被堵住的嘴裡發出慘痛的嗚嗚聲!獵物掙扎得太厲害了……血越涌越多,野獸皺了皺眉頭,用力把刀片橫向一拉——嚓的一聲。整個乳房被完整地切了下來,與胸大肌竟還有絮狀的血絲牽連著……「嗚——」!!!女人的喉腔里發出最後的慘叫。什麼聲音從上面傳來——有點像腳步聲,一串,十分急促。野獸愣了一愣,面帶著早已經料知一切的微笑,從容地將那隻乳房裝在一個透明塑料袋裡,然後將昏死的女人的手骨一一折斷,並從兜里掏出一罐液體,灌在獵物的嘴裡。最後,他把一個東西扔在地上,緩緩地離去。她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救護車裡,鼻子和嘴都罩在氧氣罩里,頸部以下完全沒有知覺。「她到底什麼時候能夠醒來?」一個急促的聲音在問。「已經全身麻醉,創口的清理已經完畢,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多虧您帶隊及時趕到……啊,她已經醒來了!」視線由模糊一點點變清晰,接著,一抹哀憐的眼神如溫暖的水一般撫摩著她。漸漸地,她恢復了一些意識,想起了一些東西:黑暗,脖子上賁張著的血管,擰不開的門,刀片,還有……冰冷的骨頭。她渾身哆嗦起來,然後,身體突然像觸電一樣劇烈地顫動!旁邊的心臟監控儀的屏幕上,原本平緩流動的曲線,剎那間由於抖動峰值的加大,變成了尖刀林立!不久前的死亡恐懼,火山一樣在她的心裡爆發,灼得她幾欲發瘋!是的,全身麻醉抑制住了肉體上的痛苦,但是恰恰由於搞不清肉體被摧殘成了什麼樣子,所以心靈的恐懼急劇加大,以致於她想到了一個毛骨悚然的念頭——我,是不是只剩下了一個頭顱?!「這樣她會死掉的!」視線中,出現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焦急的臉,「自己把自己殺死!」「堅強點,你堅強點!」

城市假期 Amocity!

  

那溫暖如水的眼神再次撫摩著她……她漸漸看清了他:玉一樣溫軟雪白的面龐,年輕而英俊,兩道纖美的眉毛下面,一雙明亮的眼睛放射出洞察一切、同時又充滿悲憫的光芒。他身穿警服,和其他幾個穿著警服的人一起望著她。他似乎是摟住了她沒有知覺的肩膀:「你得幫我們抓住他,抓住那個傷害你的傢伙,你得親眼看著他被撕碎!所以你得活下去,你必須活下去,明白嗎?必須!」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不停地流著淚……但是慢慢地安靜下來了。醫生欽佩地看著年輕警察。「你……還疼么?」他問。「她的嘴裡被灌進了大量硫酸。」旁邊的急救醫生低聲說。「我知道……」年輕警察搖了搖頭,然後依舊無限哀憐地凝視著她。車停下了,等候在外面的醫護人員迅速將受害者抬進手術室,實施進一步的救治。他一直跟到手術室門口,她在被抬進門的一瞬間,被淚水泡得發腫的眼睛,還濕漉漉地望著他。他使勁地點了點頭,彷彿做出了承諾。手機響了,接聽。「香茗!你趕快回來,我頂不住記者們了!」電話里傳來市局新聞處處長李彌焦急的聲音。「哦……」他茫然地答應著,眼睛卻一刻不離地盯著手術室的大門。久久地,才轉身走掉。烏雲密布。市公安局的大院里,樹影鋪陳出一片密匝匝的陰暗,一路走過去,無論比他年長還是年輕的警察,大多都向他敬禮。雖然他今年才26歲。雖然他的職位並不是很高。但是。他慢慢走進局裡的新聞發布廳,躲在一個角落裡。包圍著新聞處處長李彌的記者們沒有看到他,還在向已經焦頭爛額的李彌不斷提問。站在李彌不遠處的一個極其美艷,但面容冷若冰霜的女警官看見了他,伸手一指:「你們要找的人是不是他?」記者們齊刷刷地回過頭,然後不約而同地發出驚喜的輕呼,蜂擁而上,險些把他撞倒,閃光燈在頃刻間亮成一片。

他狠狠盯了那個美貌而冷漠的女警官一眼。「林隊,請您詳細談一下這起案件的偵破經過!」「林隊,您的行為科學再次創造了奇迹,是嗎?」「那個女孩有沒有生命危險?」「聽說歹徒的手段極其殘忍,是嗎?」他保持緘默。「請問,這會不會將是一系列兇殺案的開始?」他身子一震。目光所及,果然是她——《法制時報》的記者郭小芬。郭小芬,容貌嬌媚,眉眼像極了伊能靜,面龐白里透粉,披肩的捲髮像烏雲一樣,24歲,卻已經獨立報道過多起震驚全國的重大刑事犯罪案件。她的寫作風格獨特,對案件一面跟蹤報道最新進展,一面進行自己的推理,有幾次居然給偵破帶來了決定性的推動作用,因而在刑警中享有公主般的禮遇,所以她的消息也比大多數同行「靈通」得多。「系列兇殺案」這個詞從她的口中吐出,絕不會是空穴來風,許多記者瞪圓了眼睛。「絕對沒有這回事!」林香茗冷冷地說,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口氣。許多記者「唰」地又把目光轉向了郭小芬。郭小芬看著林香茗,嘴角那一抹可愛兼調皮的微笑,表明她洞悉一切,「什麼也別想瞞住我」。好不容易打發走了記者,林香茗登上6樓,來到局長辦公室的門口,敲敲門,走了進去。套間。外間極大,幾個分局的頭兒正和局長秘書周瑾晨閑磕牙,等待局長接見。林香茗一走進來,包括周秘書在內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和他打招呼。「局長在忙?」他輕聲問周秘書。周瑾晨朝著裡間的門做了個「請進」的手勢——全局上下,大概只有林香茗有這個特權。「今後他來找我,無論我在忙什麼,無論我有多忙,都不得阻攔,可以直接『闖宮』。」這可是局長親口下過的「聖諭」。林香茗剛要敲門,門卻自己開了,一個膀大腰圓、斧子一樣粗獷的臉上有一道刀痕般的傷疤的人,氣沖沖地走了出來,與林香茗正待擦肩而過,卻又剎步,轉身,故做驚詫:「哦,原來是您啊,我該稱呼您什麼?刑偵王子,fbi培訓出的超級新星,還是——局長大人的新寵?」

林香茗漠然地看著對方——市公安局刑偵總隊一處副處長杜建平,感覺有點陌生。「看來,您不屑於和我說話。這是當然,您是用英文說話的,聽不懂我這滿口的土話,嘖嘖嘖,對不起對不起!」杜建平冷笑著,大步離開了局長辦公室的外間。刑警這工作,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也是刀口上舔血的活兒,成天跟各種亡命徒打交道,生死一線,脾氣都不好,案子「梗阻」了,煩躁時吵嘴打架是常事,但案子破了,流著熱淚碰一杯,第二天還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像眼下這樣,當面諷刺挖苦,是非常罕見的事情。各個分局的頭兒——以及周秘書都目瞪口呆地看完這一幕,有些人的臉上流露出幸災樂禍的詭異之笑。那個女孩不停地流著淚……林香茗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慢慢走進了裡間。市公安局局長許瑞龍正在批閱一份由公安部轉來的文件,頭也不抬:「小林?」「是!」林香茗敬了個禮。「真的有那麼嚴重嗎?」許瑞龍放下筆,抬起頭,臉上掛著一絲略帶煩躁的疲憊。今年59歲、卻已經滿頭白髮的許瑞龍,大概是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警齡比年齡還要大的人。他出生於1948年,民國時的警察,吃空額是習以為常的事,比如實有80人,上報100人,那「虛擬」的20人的薪水自然就被主管侵吞。許瑞龍的父親——當時被稱為京津第一名捕的許天祥時任偵緝隊總隊長,也不能免俗,在兒子沒有出生前,就把他的名字填在了警員花名冊上……「在現場,我們除了解救受害人以外,還發現了一根骨頭,初步推斷,應該是人的大腿骨,也就是說,罪犯在綁架、凌虐受害人之前,已經先殺害了一人,但由於缺少其他的殘肢,失蹤人口調查科表示一時還很難確認死者究竟是誰。」林香茗出言十分謹慎,「從遺留在現場的火柴盒看,罪犯很可能還在醞釀著新的犯罪行為……」「火柴盒?」許瑞龍困惑地嘟囔了一句,從椅子上站起,慢慢地踱到窗邊,凝望著城市夜晚的燈火。

作為市公安局局長,每天他要處理大量的公務,不可能關注每一起命案,但對林香茗不一樣,哪怕他在早市抓住了一個拎包的賊,許瑞龍也必定要親自過問,箇中原因,剛才杜建平和自己爭執時,一句話就說到了點子上:「你不就是想在刑偵總隊外,另起一個山頭嗎?!」對,必須另起一個山頭!許瑞龍對此態度堅決。他自己就是從刑偵崗位上一點點爬上來的,對中國警察普遍採取的命案偵破方式,他太了解了,已經進入21世紀了,依然是摸排、指紋足跡、車輪戰審訊……被任命為局長之後,他到英國、日本和美國這三個集中了世界最頂級刑偵專家的國家訪問時,一次次感受到巨大的差距。「光身搜查……就是讓犯人脫光了之後進行搜查吧?」和他一起訪問的杜建平,在位於維吉尼亞州匡蒂科(quantico)市的「聯邦調查局學院」觀摩fbi探員模擬進行犯罪現場調查時忽然發問。許瑞龍永遠也忘不了美國同行爆發的大笑。他就是在那裡遇到林香茗的。「中國警官大學結業?」他看著他的履歷,驚訝地問,「怎麼?你沒有拿到畢業證?那你怎麼會到美國留學?」「我是自費來留學的。」林香茗說,「我計算機考試不及格,所以沒有拿到畢業證……」「但是這上面還寫著,你大學時代就已經考取了微軟高級工程師的證書啊。」許瑞龍糊塗了。「咱們大學計算機考試考的那些,大多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的東西,已經毫無實用價值,我實在是懶得背。」林香茗說。「老兄,你想見的是fbi犯罪偵探中的青年才俊,這可是我的學生中最出色的一個。」世界頂級犯罪行為剖析專家johndouglas,拍著許瑞龍的肩膀,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想找個有畢業證的,我建議你回國去找。」那天晚上,許瑞龍坐在賓館的房間里,把那本磚頭厚的林香茗在fbi幾年的破案記錄讀了又讀,原本釅釅的紅茶硬是沖成了白水。

一夜未眠的結果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來到fbi模擬訓練中心的靶場,找到了正用史密斯手槍練習射擊的林香茗。「你願意不願意跟我回國,當我的部下?」林香茗有點發獃,搔著腦袋說:「我……我得跟老師商量一下。」原本以為johndouglas會一口回絕許瑞龍的「挖牆角」,誰知他沉思片刻后就對林香茗說:「你,跟許局長回國。」連許瑞龍都驚訝,更不用說林香茗了。於是,回國的飛機上,考察團中多了一個人:「老師說,如果中國大陸的警方在刑偵技術——更重要的是理念上,不能加快更新,那麼隨著犯罪智能化程度的不斷提高,將出現大範圍的治安失控狀態,這對全球安全環境將是極端不利的……」「林先生,這麼說您跟我們同機回國,是拯救中國、拯救地球來的?」杜建平在旁邊突然發問,「我還是搞不懂,光身搜查是不是就是讓犯人光著屁股給我們搜啊?」除了許瑞龍,考察團中的所有人都出氣一樣大笑。回國后,許瑞龍起初把林香茗安排在秘書處,名義上歸周瑾晨管,其實是局長直轄,負責全市重大惡性犯罪案件的案卷複核工作,令人震驚的是,僅僅看看材料,林香茗就推翻了好幾起刑偵總隊已結案的案件。然後就成立了「行為科學小組」,專門接手那些「梗阻」了的案子。局裡有人開玩笑,說這一招是仿照雍正,在上書房外成立了個軍機處,按照官場的習慣,「領銜」的總要有個德高望重的老臣,林香茗畢竟年輕,掛個副職即可,但是誰也沒有想到,許瑞龍直接讓林香茗當組長,連副組長都不設。這引起了刑偵總隊——尤其是負責偵緝兇殺案的一處的極大不滿,但是全局上下也徹底知道了許瑞龍銳意改革的決心。林香茗也極聰明,手下不設一人,竟是個光桿司令。每次發生案子了,臨時從分局、刑偵總隊以及其他部門調人,全局上下都知道這位少年新貴是一顆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莫不削尖了腦袋往行為科學小組裡鑽,但是林香茗每辦一個案件,一定是換一套全新的人馬,一來向全局上下顯示自己並無擴充羽翼之意,二來也是最大範圍地考察哪些人有真才實學,為將來的工作做好人才儲備。

「砰」!一輛汽車在樓下的大街上爆胎,把許瑞龍的思緒震回了現實。割乳、殺人……以前,市裡也發生過許多起殘害婦女的案件。但是這次格外古怪,怪就怪在那個「火柴盒」上,他一想起就覺得匪夷所思。突然,他想起林香茗還一直靜立在身側,不知是安慰他還是安慰自己:「無論怎樣,你這次及時把受害人救出,可謂大功一件,替我們公安系統爭了光……」「不是這樣的……」林香茗的口氣突然變得異常沉重。許瑞龍驚訝地看著他。「局長,我還沒有來得及跟您詳細彙報。」林香茗說,「事實上,這次是犯罪分子用變聲裝置打電話到行為科學小組辦公室,告訴我們受害人所在的地點。」「什麼?!」許瑞龍的眼睛瞪得快要爆了!這不是演電影,而是真實的生活!許瑞龍當了一輩子警察,見過無數的連環殺人犯、變態殺人狂,他們可能凌辱受害者的屍體、可能在犯罪現場拉屎撒尿,但出於生存的本能,總是盡量避免留下任何物證,絕對沒有膽敢向警方公然挑釁的,而這個犯人,他的動機何在?目的又何在?他到底想要幹什麼?!還有,那個火柴盒……剎那間,許瑞龍一陣心悸,他隱隱約約意識到,這回的犯罪分子,和以往的存在著本質上的不同。「局長。」林香茗一直沉靜的眼波,突然火苗般躥動了一下,「我請求擔綱這起案件的偵破工作!」「香茗。」許瑞龍看出這個一向深沉的年輕人,不經意間暴露出了內心的極度憤恨,「當初組建行為科學小組時,和刑偵總隊有過君子協定,你們只能接手那些他們辦不下去的案件……」「可是,這次的犯罪分子,行為方式極其古怪,我只怕一處應付不來。」林香茗乾脆地說,「更何況,他把電話打到行為科學小組的辦公室,擺明了,是把我們當成對手。」許瑞龍不想告訴他,剛才,就在這間屋子裡,他剛剛向杜建平提出,鑒於這起案件從一開始就存在著諸多反常之處,可否請行為科學小組提前介入偵破工作,杜建平立刻就大吵大鬧起來。

「那個火柴盒,既是犯罪分子對我們偵緝能力的挑釁,更是一種警告,它準確無誤地告知我們,如果不能迅速遏制住他的魔爪,恐怕還會有更多的被害者出現,要快啊,局長!」林香茗有些焦急。「年輕人,沉住氣。」許瑞龍拍拍他的肩膀。沉思很久,緩緩地說:「你的小組不是每辦一個案子就更新一批人嗎,那麼,你先把這次小組的人選組合好,一處那邊的進展狀況和相關資料,我會派小周給你一份。」林香茗明白,這已經是許瑞龍眼下能做到的最多了。敬禮,然後轉身走出了局長辦公室。昏暗的樓道的盡頭,有一扇窗戶。林香茗久久站在窗邊,雙眉之間,凝著濃濃的憂傷。窗外,一直陰沉的天空突然狂風大作,院子里的楊樹瘋狂地甩動著枝葉,嘩啦啦宛若獰笑,變幻出一片鬼魅般的明暗……快要下雨了吧。暴風雨。位於一樓的新聞接待室里,新聞處處長李彌大聲宣布:「刑偵總隊一處將由杜建平副處長親自帶隊,用最短的時間偵破這一駭人聽聞的案件!」「用最短的時間」純屬空話和套話,記者們有些失望,怎麼不是林香茗?要知道,他們連上版稿件的大標題都準備好了——主題是「警方出動『刑偵王子』」,副題是「特大殘害婦女案指日可破」,可現在,一場精彩絕倫的刑偵大戲,就這麼泡湯了?記者們原本興奮得像狗找到骨頭一樣不斷聳動的鼻子,而今都冷卻了下來。林香茗一步步走下樓梯,腦海里浮現的,始終是受害人被淚水泡得發腫的眼睛。還有那根大腿骨……樓梯中間,他站住了。剛才在新聞接待室里,向記者們「舉報」他的那個冷艷的姑娘,正往上走,見他站住,她也站住了。「怎麼,這次案件不是由你偵辦?」她說。「不是。」林香茗說。「哦。」她繼續往上走,他繼續往下走。「那個火柴盒……比骨頭更重要。」她突然嘟囔了一句。

「什麼?」她沒再言語。「思緲……你明天到行為科學小組報到,好嗎?」林香茗問。劉思緲沒有說話。「思緲。」林香茗輕輕地說,「這個案子,我需要你……」「對不起。」劉思緲的嘴角滑出一抹冷笑,「你從來就沒有需要過我,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說完抬腳向樓上走去,腳步聲堅定得像一截截切斷著什麼,沒有絲毫的猶豫。野獸。他坐在黑暗的房間里。手裡捏著一張報紙,是今天的《法制時報》。窗外,雖然下過雨,依然陰雲密布。頭版的大標題是《刑偵總隊一處副處長出動破解謎案》,副標題是《案件存在諸多疑點,疑為系列兇殺》。還特別掛上了杜建平的特寫照片,是他在指揮一次抓捕行動中威風凜凜的留影。「你……怎麼是你?你配當我的對手么?」他把那張報紙看了又看,其實因為沒有開燈的緣故,根本就什麼都看不清楚。他嘆了一口氣,輕蔑地說:「你不配!」他站起身,有些煩躁地在狹小的客廳里走來走去。那個女人的外套、內衣還凌亂地散落在地板上,沒有來得及收拾。他突然停住腳步,獰笑起來。笑聲很大,彷彿是夜梟凄厲的叫聲。「無所謂,誰都可以,不過……既然是遊戲,我更喜歡好一些的玩家。」他自言自語道,目光停留在桌子上的一隻塑料袋上。裡面盛著一隻乳房,上面滿是凝固后的黑色血污,彷彿一塊發了霉的饅頭……


第二章 劉思緲


第二天,劉思緲沒有到行為科學小組報到,反而應杜建平的邀請,加入了為偵辦此次大案特別成立的專案組。對於為什麼林香茗和杜建平都要「搶」自己,劉思緲心知肚明——因為她是李昌鈺的高徒!李昌鈺,提起這三個字,世界刑事鑒定界——乃至全球警界可謂如雷貫耳!這位祖籍江蘇如皋、台北「中央警官學校」正科第24期畢業生,自從1979年擔任美國康涅狄格州刑事鑒定化驗室主任兼首席鑒識專家以來,以精湛的鑒定技術屢破奇案,獲得了包括美國法庭科學學會頒發的「傑出成就獎」以及國際鑒識學會頒發的「最高鑒定榮譽獎」等800多個獎項。不過,使他真正名聲大噪的是他參與偵辦的兩起「世界級大案」:1997年的美國橄欖球巨星o.j.辛普森殺妻案和2004年3月19日發生在台灣「大選」中的陳水扁槍擊案。李昌鈺學養深厚,為人寬仁,但治學極其嚴謹,一絲不苟,有些學生跟他半個月就叫苦連天,半途而廢。所以,當留學美國的劉思緲的檔案放在他面前時,他一看她的家庭背景就皺起了眉頭:名門閨秀,恐怕難以堅持太久……誰知,這姑娘在他身邊一學就是3年,而且幾乎算得上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在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上,如果說johndouglas是犯罪行為剖析的「頂級大師」,那麼李昌鈺就代表了刑偵領域另一派——刑事鑒識科學的「頂級大師」。從這個意義上講,劉思緲一直非常想和林香茗較量一下,看看犯罪行為剖析和刑事鑒識科學哪一個更厲害!但是劉思緲似乎運氣不好,一直沒有和林香茗較量的機會——其實是冷傲的性格把她害了。從美國留學回來后,直接進了市局,本來是令許多人羨慕的事情,但她到哪個部門都和同事處不好關係,特立獨行就不用說了,香舌如刀更是讓人聞若削骨。結果先是從鑒識科調到情報分析科,後來又得罪了一位上司,上司放出話來:「我看她也不過是個嘴皮子不饒人的花瓶,給她個適合的位置——新聞處!」「花瓶」這個稱謂極大地傷害了劉思緲的自尊心,她在新聞處的幾個月里,終日沉默寡言,通體散發的寒氣讓包括處長李彌在內的所有同事都敬而遠之。但是全局上下都知道,這個「花瓶」其實是刑事鑒識的一流高手。九點半,專案組第一次會議準時在會議室里召開。第一個商討的問題是受害人的身份。受害人被發現時是赤裸的,沒有任何衣物或證件,被送進醫院急救后,雖然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但處於持續的昏迷狀態——就算是清醒了也沒有多少意義,她的嘴裡被灌進大量的硫酸,已經喪失了語言能力,而雙手的指骨也被全部掰斷,無法執筆或者敲擊鍵盤,想讓她自己表達出警方需要的信息,是一個想想都頭疼的問題。唯一可以很快確定的是年齡,醫院根據她的頸部皮紋狀態,推斷是在20歲上下。

「宮頸糜爛嚴重。」一處二科科長林鳳沖看著醫院傳真過來的材料,「可能是性服務工作者。」「什麼性服務工作者,妓女就是妓女!」杜建平把受害人的照片看了又看,搖搖頭說,「不像。胳膊上沒有煙頭的燙疤,也沒有注射的針眼。」林鳳沖皺起眉頭:「1000多萬人口的城市,流動性又這麼強,想確認一個身份,真有點大海撈針。」劉思緲仔細端詳過受害人的照片之後,突然問:「醫院的檢驗報告上說,她的後腦多次受過打擊或撞擊,那麼現場有沒有嘔吐物?」林鳳沖點了點頭。「嘔吐物里都有些什麼?」劉思緲問。問得林鳳沖一愣:「這個……不知道。」「立刻查!」杜建平說。鑒識科那邊很快把結果傳過來,嘔吐物中除了沒有消化乾淨的各種肉麋、果粒外,還有幾顆非常細小的灰色沙礫……「灰色沙礫是怎麼回事?」林鳳沖感到莫名其妙。「各分局近兩天有沒有收到過大學女生失蹤的報警?如果有,馬上把失蹤女生的照片傳過來。」劉思緲果斷地說。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分局傳真過來的一張照片與受害人吻合:陳丹,今年21歲,華文大學英語系三年級學生,兩天沒有回過宿舍了,雖然以前她也經常深更半夜才返校,但很少夜不歸宿。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都用驚奇的目光看著劉思緲。「乖乖……」林鳳沖嘀咕道。杜建平一臉得意之色。「告訴分局,不要向校方透露任何有關陳丹的消息,回頭我要親自去了解。」劉思緲說完,聽見林鳳沖清了一下嗓子,猛然意識到,自己今天表現太「突出」了,一直是會議的實際主導者,把杜建平給「晾」了。她感激地看了林鳳沖一眼,對杜建平說:「處長,不知道我的意見是否合適,請您指正。」「挺好!挺好!」杜建平點起一支煙,很大氣地說,「就按你的意見辦!下面,咱們來聽一下現場鑒識人員的初步報告。」

當時跟林香茗一起趕到現場的刑警中,就有林鳳沖。他虎背熊腰,唇上兩瞥小鬍子,顯得機警而幹練,在局裡有個「林沖」的外號,是杜建平的愛將,現場鑒識的初步報告就由他來做。「現場位於『萊特小鎮』的聯排別墅建築工地上,由於建設資金不到位,這裡實際上已經停工半年多。駐守在工地的有一些民工,還有幾個保安,領頭的叫潘大海,出事前,據他們說沒有聽到任何異常動靜。」林鳳沖說,「案發現場位於24號別墅的地下室。該別墅緊臨工地一段倒塌的西牆,附近沒有發現汽車的輪胎痕迹,但有大量的、混亂的足跡,多系民工來往造成,無法準確辨析哪些是罪犯留下的。別墅地下室有南北兩個出口,我們是從通向客廳的北出口進入的,南出口通向該別墅的後花園。到達現場后,由於警力不足、考慮不周,我們沒有同時封鎖南出口。」林鳳沖用幻燈展示了現場的圖片:「到達現場后,受害人處於昏迷狀態,右乳遭到切割,但在現場沒有找到,懷疑被罪犯帶走。受害人身上有多處創傷,我們起初懷疑是遭到毆打導致,但是後來發現創傷分佈面積均勻,而且創傷程度比較一致,最後分析,很可能是受害人被關閉在位於地下室西牆的一個未完工的毛坯密室里自我掙扎造成的。據工程設計人員說,這個密室是考慮到別墅購買者多為上流社會的人士,有大量貴重物品、工藝品需要秘密保存,所以才專門建造的。」照片顯示,那個密室呈卧倒的長方形,一個人蜷縮著可以躺倒在裡面。「後來我們在裡面確實提取到了受害人的血液和皮膚殘留物。」「這些亮晶晶的是什麼東西?」劉思緲指著照片問,「是玻璃嗎?」「是。」林鳳沖做了肯定的回答,「毛坯地面上,散布著不少碎玻璃茬,系罪犯打破地下室的玻璃門所致,根據罪犯走動時,沾在罪犯鞋底的玻璃茬在地面的分佈軌跡,可以初步斷定,罪犯將被害人從密室中拖出后,在她身體的右側實施了犯罪。」

「在地下室是否提取到罪犯的足跡?」劉思緲問。林鳳沖搖搖頭:「我們懷疑罪犯是用多層塑料袋套在鞋上后,才在現場活動的。」劉思緲瞪圓了眼睛。林鳳沖說:「罪犯極其狡猾,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指紋、毛髮等物證——除了那個火柴盒。」「先甭說那個火柴盒!」杜建平打斷了林鳳沖的話,他始終認為,火柴盒僅僅是個不值一提的惡作劇,完全沒有必要像林香茗看得那麼重。突然,正對著會議室門而坐的杜建平猛地站起身,呵呵笑著說:「蕾主任駕到,有失遠迎。」在場的所有人順著他的目光向門口看去,除了劉思緲,不約而同地全站了起來。紅潤的圓臉蛋上有一雙秀美的眼睛,目光如湖水一般沉靜,嘴角的微笑有一種恰倒好處的矜持,如果說思緲美得冷艷,那麼正從容不迫地走進會議室的這個姑娘,美得很優雅。蕾蓉,市法醫鑒定中心副主任,國內法醫學界天後級別的人物。5月份在洛杉磯舉辦的國際法醫學大會上,發生了一起舉世震驚的事件,大會執行主席博爾頓在會議結束的前一天溺死在了賓館的浴缸里。屍檢結果是博爾頓在洗澡時中風突發導致昏迷,於是造成了悲劇的發生。在已成定論的情況下,蕾蓉卻發現了一件怪事,浴缸旁邊的扶手上沒有博爾頓的指紋。「眩暈發生時,人的第一個習慣動作,往往是用大拇指和中指按揉兩側的太陽穴,但是在浴缸中就不一樣了。」蕾蓉面對世界各國的頂級法醫,侃侃而談,「在浴缸里眩暈,無論是不是打算中斷洗澡,都要趕緊抓住扶手。但是現在,扶手上居然沒有博爾頓的指紋,這隻能讓我確信,他在進浴缸之前就已經昏迷了。」但是懷疑不能當成證據,因此,蕾蓉堅持要進行第二次屍檢。在不鏽鋼解剖台上,蕾蓉用高倍放大鏡一點點查找,在排除了外傷導致的昏迷之後,終於在博爾頓的胳膊上發現了幾個點狀針孔痕迹,蕾蓉極其小心地用刀圍繞著針眼切開了周圍皮膚,發現針孔部位的皮下脂肪和肌肉內有輕微的炎症病變,這表明針眼是在死前不久注射造成的。

許多種藥物注射進人的體內,都能導致昏迷,那麼,罪犯給博爾頓注射的是什麼?驗血結果表明,博爾頓的血液並無毒物反應。蕾蓉一下子就緊張起來,調查陷入困境。屋漏偏逢連陰雨,正在這時,洛杉磯警方找上門來了:「您質疑博爾頓先生是被謀殺的,這無疑是對我們承擔此次會議安保工作的否定,給我們很大的壓力,如果您不能在最短的時間找出導致博爾頓昏迷的原因,那麼我們希望您能出面對媒體予以澄清……」澄清?違心地道歉?不!要知道自己代表的是中國——何況她並不認為自己是錯的。但壓力越來越大。「我只給你最後半個小時。」大會秘書長、美國著名法醫梅樂斯嚴峻地對蕾蓉說,「半個小時之後,如果你找不出毒物證據,博爾頓先生的遺體將被運走。」半個小時!只有半個小時!儘管蕾蓉平時一向沉著鎮定,此刻也心急如焚。萬般無奈之下,她考慮求援,但只有半個小時——必須儘快!她毫不猶豫地撥通了他的電話號碼,國際長途。電話接通,聽他那嘟嘟囔囔的聲音,肯定是又喝高了。她本來想訓斥他一頓,但一聽他悲傷地叫她「姐姐」,不免又心軟了。「聽我說,我遇到大麻煩了!」蕾蓉緊縮眉頭站在落地窗前,從這裡向東北望去,能看到洛杉磯市的cityhell那著名的白色尖端,「除了你,誰也不能幫我,所以,拜託你給我清醒一些!」她把案子的前前後後講了一遍。「姐,如果他真的是被毒殺的,那兇手也太愚蠢了。」「嗯?」「沒錯啊!法醫雲集的國際大會上,罪犯給大會執行主席下毒,無論他下的是什麼毒,都一定會被檢測出來的啊!」他說,酒還沒有醒,所以有點大舌頭。「那你的意思是說,我判斷他被謀殺是錯誤的了?」蕾蓉焦急地說。「那倒不一定……您對浴缸扶手的推理還是說得過去的。」他說,「不行了,姐姐,我很難受,想吐……反正,如果真的有兇手,那他下的不會是毒……絕對不會。」

也許是信號原因,電話斷了。蕾蓉再打過去,怎麼也打不通了,她愣了半晌,漫步在洛杉磯市法醫檢驗中心外的廣場上,有一些穿著墨西哥民族服裝的棕色皮膚的孩子在嬉鬧著喂鴿子……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的影子和心情一起彷徨。「兇手下的不會是毒,那是什麼?那是什麼?難道是……」猛地,廣場上的鴿子呼啦啦乍起翅膀,彷彿靈光般閃耀出一片雪白!「……難道是葯?!」馬上撥通了博爾頓秘書的電話:「博爾頓先生平時注射什麼藥物嗎?」「藥物?哦,他長期患有糖尿病,每天都要注射胰島素啊。」即便是糖尿病人,胰島素注射過量,也會導致胰島素大量分解葡萄糖,造成低血糖,從而導致昏迷。但是蕾蓉記得,檢驗中心出的血液鑒定結果顯示,博爾頓體內的血糖水平並不低,甚至超過正常含量。但是……豐富的專業知識彷彿洄流,在蕾蓉的頭腦中盤旋。她想起了世界法醫科學史上的著名案件:1957年發生在英國布拉德福特的肯尼斯·巴洛殺妻案,那個案子與眼前發生的一切,是何等的相似——突發死亡,往往會導致人的肝臟內湧出含有高濃度血糖的血液,這是人體面對死亡的應激反應……也就是說,低血糖導致的昏迷是死亡前的事情,而死亡后肝臟湧出含有高濃度血糖的血液「掩蓋」了真相。那麼,想證明這一切,唯一的辦法就是……天啊!要趕快!蕾蓉飛快地奔回檢驗中心大樓,在一層大廳,她看到載著博爾頓屍體的擔架正要往外面運,連忙攔住。旁邊的梅樂斯冷漠地說:「半個小時,已經過了。」蕾蓉誠懇地說:「梅樂斯先生,請再延緩幾分鐘,我再進行最後一次檢驗。」「對不起,蕾蓉小姐,我的信條是,做人一定要嚴守承諾。」擔架已經抬到大門口了,再一步就將運上車,火化,從此博爾頓死亡的真相還有兇手的罪行,一切都將徹底被湮滅。

難道就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在國際法醫學大會上謀殺執行主席,是對全世界法醫的侮辱嗎?!蕾蓉揚起頭,喊了一句:「梅樂斯先生——我懷疑,就是您謀殺了博爾頓先生!」梅樂斯呼地轉過身,目瞪口呆,彷彿剛遭遇了雷擊:「你……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說,我懷疑您謀殺了博爾頓先生!」蕾蓉一字一句沉靜地說,「否則您為什麼一再阻攔我給博爾頓先生驗屍?」梅樂斯滿臉憤怒:「我提醒您,您說的這些話,我可以以誹謗罪起訴您!」「無所謂。」蕾蓉微笑著說,「反正您沒有膽量再給我幾分鐘,讓我做最後一次屍檢。」中國人的激將法,外國人到底沒有見識過,所以梅樂斯說:「好,我就讓您再做最後一次屍檢,不過我奉勸您最好先找一位優秀的律師,因為無論屍檢結果如何,我都要起訴您誹謗……」蕾蓉快速在博爾頓胳膊上的注射針眼部位的皮下脂肪肌肉組織內,提取了注射物的微量成分,送交化驗室檢驗。片刻,化驗室主任飛快地跑了過來,臉色蒼白。「胰島素——是不是?」蕾蓉緊張地問,聲音有些發抖。「不是……」化驗室主任咽了口唾沫,「不是少量胰島素——殘留劑量非常驚人,人的胰腺絕對不可能分泌這麼多!」蕾蓉凝視著梅樂斯,眼睛中充滿了勝利的喜悅。博爾頓的隨身醫生立刻被逮捕。調查結果是,他和博爾頓的妻子有染,便在給博爾頓注射胰島素時加大了劑量,造成低血糖昏迷后,將博爾頓浸泡在浴缸中溺死……本屆國際法醫學大會閉幕式上,在梅樂斯的提議下,全體與會法醫起立,以熱烈的掌聲向蕾蓉致以崇高的敬意。載譽歸國的蕾蓉更加謙和,不久,年紀不過27歲的她,就任市法醫鑒定中心副主任。劉思緲心裡有數,如果不是為了儘快偵破眼下這起案件,壓一壓林香茗的「氣焰」,杜建平不會輕易請她出馬。

蕾蓉本來要坐在邊位,杜建平不允,執意要她坐在自己身邊。會議室安靜下來,等待蕾蓉發言。蕾蓉說:「我剛剛從醫院過來,給受害人——哦,她叫陳丹是嗎——進行了初步的檢查,目前有下面幾點結論可以供專案組參考:首先,陳丹的皮膚有大片的淤傷和剝脫,可以肯定這些傷害是陳丹被囚禁在那個毛坯密室中掙扎造成的。「其次,儘管陳丹的皮膚有大片的淤傷和剝脫,但是她的外陰部沒有撕裂傷,大腿內側、腹下部沒有發現皮下出血、表皮剝脫、抓痕等——也就是說,陳丹應該沒有受到強姦。」「那麼,她有沒有可能和罪犯發生過性關係?」「陰道檢查和肛管檢查的結果,我們都沒有提取到精液。」蕾蓉說,「但是如果犯罪分子採取了預防措施,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第三,切割乳房的兇器應該是手術刀,創傷檢驗顯示,刀是從右乳的右側切入,在乳溝處切割完畢,手段非常殘忍。」林鳳沖說:「犯罪分子切割陳丹的乳房做什麼?」「不知道,這個我還沒有想明白。不過我昨天晚上和香茗通電話時,他有一個意見,我認為很有價值,值得參考。他說從世界犯罪史上看,連環變態殺人狂在做案完畢后,一般都會切割受害者的器官留作犯罪的紀念品用,目的是在未來的日子裡回味犯罪時的快感,比如美國的jerrybrudos,他在奧勒岡州犯下多起強姦殺人案,每次都將受害者的乳房割下,還做成石膏模欣賞……」一聽林香茗的名字,杜建平就感覺頭大,連忙轉移話題:「你覺得,陳丹究竟和犯罪分子認識不認識呢?」蕾蓉皺起眉頭說:「這是我很困惑的一個問題,犯罪分子往她嘴裡灌進硫酸,把她手指掰斷,明顯是不想讓她表達信息,所以很有可能是認識;但是又不把她殺死,或者弄瞎她的眼睛,彷彿是並不在乎她是否認出自己……」林鳳沖說:「有沒有可能是罪犯知道自己和陳丹再次見面的機會很小,切割掉她的右乳,覺得仇恨已經消解,沒必要再施加更大的殘害或者致她於死地?」

「罪犯的手段非常殘忍,而且在我進行檢驗時有這麼個印象,罪犯的所作所為非常有『章法』。換言之,他無論在現場還是在受害人身上,都最大限度地避免了留下任何物證。這樣的罪犯有一種理性的瘋狂,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掌控之中,他的犯罪計劃一旦啟動,就彷彿用手指推倒多米諾骨牌,不到最後一塊倒下,決不會中斷……」蕾蓉沉思了一下說,「我個人的意見是,這個案子中可能牽涉到很複雜的犯罪心理學的問題,所以建議你們早一點讓行為科學小組介入,共同應對……另外,我想談一談那根大腿骨。」屏幕上,幻燈打出了大腿骨的照片。用普通鏡頭配合大底片拍攝出的照片十分清晰,那塊大腿骨旁邊擺放的刻度尺上標註著長度,骨頭上面有血跡,還有一些沒有剔除乾淨的組織。「毫無疑問,這確實是成年女性的大腿骨,從血跡色澤和組織形態上判斷,切割時間不是很長。我聽說火柴盒的事情了,看來,這很可能是那『第一根火柴』。」杜建平煩躁地說:「我依然不認為這是什麼系列變態殺人案,不過是一起普通的相識者之間的謀殺,那盒火柴純粹是犯罪分子想干擾我們警方的思路才留下的!所以,思緲、鳳沖,你們現在馬上去陳丹所在的學校了解一下情況,現在的大學生,依我看都是a型血,遇事衝動,這姑娘模樣又很漂亮,保不準是情殺——殺到一半又停下來了!」蕾蓉知道自己的話不對杜建平的胃口,微笑著站了起來說:「也好,那我先回鑒定中心了。」蕾蓉、劉思緲和林鳳沖一起走出會議室,電梯前等候的人很多,他們便一起沿著步行梯往樓下走。「思緲,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麼判斷出陳丹是大學生的?」林鳳沖問,「要不是你火速鎖定了她身份的查找方向,沒準我們又得展開大規模摸排了。」「沒什麼了不起的。」劉思緲冷冷地說,「如果我們把受害人的年齡鎖定在二十歲,上下浮動在兩歲以內,女性,在本市生活,那麼主要有三種人:妓女、學生、低端職業者或待業者。從照片上看,她的指甲油和染髮的色調都淡而不膩,有一定的品位,不可能是低端職業者或待業者所有;杜處的觀點也很正確,妓女多數都注射長期毒品,胳膊上針眼密集的地方皮膚會呈現纖維化,她們空虛無聊時又喜歡用煙頭在胳膊上燙疤玩,這些她都沒有——那她八成是大學生。」

「那你問嘔吐物,還有那灰色砂子……」「我只不過是想看一下從她的嘔吐物里能不能發現學校食堂里最常見的飯菜,沒想到走運,竟真的有。」「啊?你是說灰色砂礫?」「是啊。」林鳳沖還是搞不太明白:「灰色砂礫怎麼就能確定她的學生身份?」「你想一想,什麼食物里可能有砂子,而在吃的時候又不容易咯到牙?而且,無論是妓女、低端職業者和待業者,吃到的幾率都比大學生低得多?」林鳳沖恍然大悟:「粥!你說的是粥!」「尤其是綠豆粥,天氣越來越熱了,各個大學食堂都免費供應……」透過樓道的窗戶,劉思緲看到一片白花花的光芒,「咱們得抓緊時間,學校很快就要放暑假了,過幾天學生一回家,咱們再想找出什麼線索,可就難了。」「思緲。」蕾蓉說,「其實你也挺幸運的。」「何以見得?」劉思緲停下腳步,盯著蕾蓉問。「本來她的嘔吐物是不會出現那些『證據』的。」蕾蓉微笑著說,「一個人吃進的食物通常在兩個小時之內就可以從胃部排空到小腸……陳丹胃內的食物沒有消化凈盡,我認為是因為過分強烈的精神刺激和激烈的身體對抗,導致她的消化功能停止活動。」「你的意思是,我的推斷正確,純屬撞大運嘍?」劉思緲目光如冰。蕾蓉搖搖頭:「你想多了。」走出市局辦公樓,迎面一陣熱浪襲來,三個人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時,一輛「巡洋艦」停在了他們面前,車窗落下,林香茗坐在駕駛位置上微笑著向他們招手,思緲把頭一偏,不看他。「你們是去華文大學嗎?我也去,一起走吧。」香茗說。蕾蓉回法醫鑒定中心,不同路。林鳳沖拉著劉思緲上了車,問:「你去那裡做什麼?」香茗笑了笑,沒有回答。林鳳衝心里有了數,知道許局長肯定授予了他參與調查的特權,所以多言無益。思緲有心事,香茗向來深沉,所以向華文大學駛去的一路上,車廂里異常安靜,cd機里傳出一個中年男人憂鬱的吟唱——

「每個人可以活著,每個人也可以死去,你好,我的愛,再見,我的愛……」歌聲宛如午後天邊悄然浮起的陰霾,茶色車窗外的世界,似乎陰暗了下來。「誰的歌?」林鳳沖感到一種分外的孤寂。「leonardcohen……加利福尼亞修道院里的老男人,我在美國時就特別愛聽他的歌,誰都無法迴避的愛與殘酷。」香茗歉意地一笑,「是不是有點太傷感了?」林鳳沖的餘光一瞟,驚訝地發現:身邊的思緲緊緊咬著嘴唇,霜楓般的眼角竟凝著一滴亮晶晶的東西……她怎麼了?!林鳳沖不敢問。「巡洋艦」停在校門外。香茗鎖車的一瞬,思緲經過他身邊,兩個人都有意無意地看了對方一眼,目光恰好碰撞到一起,都立刻閃躲開,裝成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三個人一起往裡面走,他們都穿著便裝,沒有穿警服,所以不少男生直勾勾地盯著劉思緲看,朝她拋媚眼做鬼臉,有個騎黑色山地車的,還在一駛而過的瞬間伏身朝她打了個呼哨。思緲視若無睹。走進乳白色的教師辦公樓,他們在傳達室先亮明身份,然後問保衛科在哪裡,傳達室的老頭說:「4樓,405辦公室……哎,剛才不是已經來過一個女警察了嗎?現在可能還在保衛科呢。」三個人都是一愣,然後不約而同地拔腿向4樓沖了上去。保衛科的門是關著的,林香茗一把將門推開,看見幾個老師模樣的人正神情緊張地跟一個背朝著門而坐的「女警」說話。聽見響動,背對著門的「女警」回過頭來,烏雲一般的秀髮彷彿被風吹過般嫵媚地一拂……「郭小芬?」林香茗不禁叫了出來!

城市假期 Amocity!

  

第三章 白色布娃娃


雪白而纖細的手指,彷彿彈鋼琴一般在那排cd盒上撥弄了很久,才不經意地從中抽出了一盒。黑的底色上,一張死去的女人蒼白的臉,浮在一架同樣蒼白的鋼琴上,二者都像是在福爾馬林溶液中浸泡了很久。「blacksunday。」林香茗輕輕地念著cd的名字。「《黑色星期天》?」從他的肩膀上探出了郭小芬可愛的臉龐,「這可是導致100多人自殺的世界禁曲,陳丹她是怎麼搞到的啊?」「什麼世界禁曲,sarabrightman開演唱會的時候,我還聽她唱過呢。」劉思緲冷笑一聲說。郭小芬寸步不讓:「sarabrightman唱的那個是改編后的,原版是長達43分鐘的鋼琴曲,這個你知道嗎……」「郭小芬。」林香茗低聲說,「你給我安靜點。」郭小芬調皮地吐吐舌頭。就在剛才,林香茗向學校保衛科的同志解釋,這個「便衣女警」是分局的,來調查前沒有和市局打招呼,因此才發生了撞車。「你膽子也太大了!」從保衛科出來,前往女生宿舍樓的路上,林香茗忍不住批評郭小芬。郭小芬滿不在乎:「這是我做記者的天職,為了搶新聞冒充警察,你們應該感到榮幸才對啊!」「哼」!旁邊劉思緲輕蔑地一嗤。現在,他們就在陳丹居住的202宿舍里。宿舍是北向的,所以十分陰暗。宿舍里的兩個女生在他們剛剛進來時,都顯得十分緊張,尤其是保衛科老師嚴肅地說「市公安局的同志向你們了解一些情況,你們必須好好配合」之後,她們幾乎不約而同地畏縮在靠窗的一張床邊坐下。但是不久她們就放鬆了起來,主要是因為林香茗。「她們看你的眼神都帶著鉤子呢!」郭小芬一臉壞笑地跟林香茗耳語。香茗懶得理她。問清楚哪張床位是陳丹的,就走了過去仔細地查看。宿舍里一共四張床位,都是棕色的木製品,上面是床,下面是柜子和帶抽屜的桌子。香茗把目光落在桌子上,上面除了幾本《瑞麗》、《伊人風尚》、《bazaar》之類的時尚雜誌,就是放滿了光碟的架子、白色塑料飯盒。簡易書架上胡亂堆放著m.a.c的粉底、dior的五色眼影,嬌蘭的kisskiss唇彩等化妝品。一個小小的白邊鏡框里有張略微發舊的照片:一個小女孩依偎在媽媽的懷抱里……

「這是陳丹和她媽媽嗎?」香茗根據那小女孩的臉型辨識道。「嗯。」一個名字叫孫悅的女生說,「她媽媽早就死了,她就把這張照片擱在這裡。」「哦?」香茗眉毛一動,「那她現在跟誰住在一起?」「她有個繼父……」孫悅接著說,「不過,她幾乎從來不回家。」「為什麼?」孫悅突然反問:「陳丹……她到底出什麼事情了?」「你認為她可能出什麼事情?」香茗問。「她是不是被人給殺了?」孫悅揚起頭問。香茗說:「你憑什麼認為她會被人給殺了?」「不是兇殺案,你們市局才不會一下子出動這麼多的警察呢!」孫悅的眼睛里放射出狡黠的光芒。「出動這麼多警察是嗎?也有可能是她殺了別人啊!可你卻直接認定她是被人殺。」香茗盯住孫悅的眼睛,溫和但又犀利地說,「小同學,咱們最好都別兜圈子,好嗎?」哇塞!他的眼神真真迷死個人啊!孫悅嬌媚地一笑:「好啊……不過,我有什麼獎勵嗎?」「好好說話!」保衛科的老師實在看不過去,呵斥道。孫悅聳聳肩膀,對林香茗說:「陳丹屬於那種換男人比換內衣還勤的主兒,保不齊玩兒大發了,被誰給捅上一刀……」「看得出,你跟她的關係不太好。」劉思緲插了一句。「誰稀罕和這種人關係的好壞。」孫悅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喂,你們不會懷疑到我頭上吧?」「到目前為止,我們並沒有說她發生了什麼事啊。」香茗說,「假如她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比如像你說的那樣被人給殺了,你覺得誰的嫌疑最大呢?」「我沒法說。」孫悅搖搖頭說,「這種事情怎麼好瞎猜……不過,習寧前一段時間和陳丹打架時,揚言要找人來把她宰了。」「習寧?是不是你們宿舍現在除了陳丹外的另一位缺席者?」郭小芬說,她見香茗瞪著自己,指了一下四張床,又指了一下眼前這倆學生,最後從旁邊一張床位的桌子上拿起一個飯盒,上面貼的膠布上寫著「習寧」兩個字。

「對。」孫悅說,「她們倆上個禮拜吵架,差點動起手來。」「因為什麼?」林香茗問。「是不是為了抽煙的事情?」郭小芬插了一句。劉思緲可氣壞了,這個郭小芬也太不象話了,冒充警察獲救連個「謝」字都沒有,可以先不計較。辦案子的時候她老插嘴算怎麼回事?!正要發火,孫悅一句「是啊,你是怎麼知道的」?讓她吃了一驚。郭小芬指了指陳丹桌底角落裡的一堆煙頭,又指了指房間天花板上嶄新的煙感器,最後指尖定位於貼在牆壁的一塊塑料板上,上面有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室長-習寧」。「呵呵……」林鳳沖不禁發出讚歎的笑聲。孫悅也對郭小芬投以佩服的目光:「她倆的確是為抽煙的事打起來的。陳丹煙癮太大,一不留神就會弄響煙感器,宿管老太太罵陳丹時,少不得牽連到室長習寧。所以上個禮拜三……要不就是禮拜四,陳丹一根接一根地吸煙時,習寧批評她,倆人就吵起來了,特別凶。」「為了抽煙,習寧就至於要找人宰陳丹?」郭小芬眯起一隻眼睛,「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吧?」孫悅猶豫了片刻說:「習寧懷疑陳丹撬她男朋友。」「怎麼回事?」林香茗說,「你詳細談談。」「習寧有個男朋友,交往半年多了。有一次來找習寧,習寧不在,陳丹就下樓去和他搭訕……後來是怎麼回事我就不清楚了,不過要我說,陳丹這個人是做得出來的,她天生好像就喜歡勾搭男人。」郭小芬對這個似乎興趣不大,她打開陳丹的柜子,花花綠綠的許多衣服,櫃底的各種皮涼鞋、拖鞋堆了膝蓋高,高跟的居多。衣服發膩的香味和鞋子的膠皮味攙雜在一起,散發出一種格外嗆鼻的怪氣味。「陳丹平時用什麼香水?」郭小芬皺著眉頭問。「一般用channelno.5,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她很喜歡迪奧的『毒藥』。」孫悅說。「這幾天她一直沒回宿舍,穿的什麼衣服?」郭小芬問。

孫悅翻檢了一下柜子,肯定地說:「應該是她最喜歡的一身打扮,戴著tiffany的項鏈,上身是白色t恤,下身是錐褲。」「能不能再仔細地描述一下。」劉思緲狠狠地瞪了郭小芬一眼。孫悅說:「t恤是白色的,前面用水鑽綴著angel的字樣,後面是用尼龍拉扣粘的一對小翅膀。」「翅膀是什麼顏色的?」「也是白色的……」「錐褲是什麼褲子?」林香茗不是很懂。孫悅說:「牛仔褲的一種,小腿地方的褲腳比膝蓋寬的叫微喇,比膝蓋窄的叫錐褲。錐褲比較緊,有小腿塑形的作用。」「皮帶呢?」郭小芬問。「寬的銀白色的時裝帶。」孫悅回答。「上面有什麼裝飾嗎?」郭小芬又問。「也綴著一溜水鑽。」劉思緲輕蔑地哼了一聲:「喜歡水鑽……庸俗的小女生。」「我倒覺得她是個矛盾的女孩。」郭小芬說,「別忘了,t恤上的水鑽綴著的字樣是angel。」林香茗知道這倆美女的世紀大鬥法才剛剛開始,他一向不是很善於處理和女性的關係,索性自顧自地繼續觀察陳丹的桌面,確認沒有什麼新發現之後,拉了一下抽屜,上著鎖。「這個抽屜平時就上著鎖嗎?」林香茗問。「是。」孫悅說,「她看得很嚴的。」「這也就是自欺欺人,一拽不就打開了。」郭小芬笑嘻嘻地說。林香茗知道她是在暗示自己把抽屜拽開,冷冷地說:「我是警察,不是強盜;我們來這裡是調查,不是搜查。」郭小芬做了個鬼臉,她抬起頭,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怎麼你們掛的都是蚊帳,只有陳丹掛的是布簾?她也不嫌熱?」林香茗這時才注意到郭小芬說的現象。的確,其他三個女生的床上掛的都是白色蚊帳,唯獨陳丹的床上掛的是黑白點相間的布帳子。布帳子顯得很厚,從外面根本看不出裡面有些什麼。「這屋裡有空調。」孫悅輕蔑地說,「她秘密多嘛!晚上回來,很少和我們說話,躲在裡面不知道搞什麼東東。」

「看一眼不就全都知道了。」郭小芬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鞋一脫,踩著床梯就攀了上去。剛剛把布帳子掀起看了一眼,就驚叫一聲,嘰里咕嚕地滾了下來,好在林香茗反應快,一把將她抱住。思緲蔑視地瞟了她一眼,踩著床梯攀了上去,一望之下,不禁也臉色慘白:陰暗的布帳子裡面,貼著枕頭邊的床上擺著一個雪白的大布娃娃,但格外駭人的是,布娃娃的胸口部分被挖了一個又黑又圓的大窟窿,一如陳丹被害的慘況。郭小芬玉面濺朱,顯然是又氣又恨,她咬咬牙,一把將陳丹上了鎖的抽屜「咔啦啦」拽開!鎖口處的木頭被錛出了一個口子,彷彿是門牙被打掉了一般。令人震驚的事情再次發生了——鎖得嚴嚴實實的抽屜里竟空無一物!林香茗的臉色立刻就變了,他沒有來得及訓斥郭小芬,嚴厲地問孫悅:「抽屜里的東西呢?」「我……我不知道。」孫悅結巴起來。另一個女孩更是膽小,嚇得渾身像篩糠一樣發抖,直擺手:「我……我也不知道。」「這個娃娃是怎麼回事?」劉思緲把布娃娃從布帳子里拿了出來,舉在手裡,眼神像冰刀般寒冷。「我不知道……」孫悅說,「也許……也許是陳丹自己挖的?」「自己挖的?」劉思緲冷笑一下,「那她可真是挖得恰到好處!說——到底是誰挖的?!」「我真的不知道啊!」孫悅都快要哭出來了,「要不是她自己挖的,就……就一定是習寧乾的,一定是!」「習寧現在在哪裡?」劉思緲一面問,一面掃視了一遍習寧的床鋪,沒有發現任何逃跑的跡象。「她昨天晚上沒有回宿舍。」孫悅說,「可能是到她男朋友那裡過夜去了。」正在這時,突然從外面匆匆走進一個人來,年齡在四十歲上下,白凈的面龐,戴著眼鏡,氣質十分儒雅,一望即知是位教師。他掃視了一眼宿舍里的情狀,馬上判斷出林香茗是領導,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握了握:「您是市局的同志吧?我叫吳佳,是陳丹的班主任。」言罷指指孫悅和另一個女生:「她們也是我的學生……您的調查結束了嗎?如果結束了,就到我辦公室去坐坐吧,這兩天沒有陳丹的消息,我也非常著急。」

林香茗點點頭,把手機號留給孫悅說:「習寧一回來,馬上和我們聯繫……記住,無論任何人來問我們剛才調查的事,你們一個字都不能泄露!」從幽暗的學生宿舍走出,乍然來到陽光明媚的校園,林香茗他們的眼睛都有些不適應,只覺得一切都有些迷眩,惟有風卷樹葉的「嘩嘩」聲和籃球擊打在籃板上的「哐哐」聲,清晰可聞,花草的香味也與別處不同,帶著幾許純真和淡雅。這份毫無車馬喧嘩、獨屬校園的靜謐,對他們而言那樣熟悉,又彷彿已經陌生了很久。「剛剛大學畢業的那段日子,白天晚上,腦子裡全是教室、宿舍、圖書館、樹林,連最討厭的同學也盼著再見一面,那時總想有朝一日干出點模樣再回到學校看看……」林鳳沖感慨道,「可是漸漸地,工作一忙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再說也一直就沒什麼出息。最近幾年倒是動不動就到大學里串游,每次都是辦案,跳樓自殺的,鉈投毒的、群體賣淫的……每次都感覺校園這塊凈土越來越他媽不幹凈,特別心灰意冷。」「相比之下,這裡比外面的世界還是要乾淨許多。」吳佳微笑道,「好些大學畢業后混得不好的,經常回來,把這裡當精神家園。」「哦。」林香茗怔了一怔,仰起頭,望了望湛藍的天空上那一朵悠閑浮蕩著的白雲,不禁微笑起來。「你笑什麼?」郭小芬好奇地問。「想起一個人來,我的高中同班同學。」林香茗說,「他就是這所大學中文系的學生,那個傢伙很喜歡看推理小說,特別狂妄,總自稱是推理的天才。」「呵呵!」劉思緲用餘光一瞟郭小芬,冷笑道,「倒讓我想起了某個人。」郭小芬正要反唇相譏,可惜已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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