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鑰匙》 - P7

 鑰匙

 谷崎潤一郎 作品,第7頁 / 共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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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說偶爾應該和爸爸一起吃吃飯。」

我覺得她好像有話要對我說。的確,很少和敏子兩人單獨吃飯,說起來,晚飯時,妻子是很少不在的。妻子近來雖然時常外出,但晚飯總是在家吃的,外出一般都是在晚飯前或晚飯後。所以我感覺有些失落。我從來沒有這樣傷感過。敏子在這裡,反而更增強了這種空虛感,心裡不希望她在這裡,這或許正是敏子早已計劃好的。

「爸爸,你知道媽媽去哪兒了嗎?」剛開始吃飯,敏子就說道。

「我怎麼知道,我也不想知道那麼多。」

「去大限了。」她說完后,等待我的反應。

我本想衝動地說出:「去大限了。」終於忍住沒說,只是淡淡地說道:「是嗎?」

「從三條乘四十分鐘舊京限特快到京橋,再步行五分鐘就到了。要不要我告訴你詳細地址?」敢子問我,我如果再沉默下去,她就會說出來,於是我說道:

「不用。你怎麼會知道地址呢?」我變了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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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告訴媽媽這個地方的。木村說京都太惹人注目,問我京都以外有沒有合適的地方,我就問了我的一個精通此道的朋友,是這個朋友介紹的。」說到這,敏子拿起酒瓶,問我:「爸爸,喝點兒嗎?」

最近我一直沒喝酒,昨天晚上吃飯時,敏子拿出來一瓶白蘭地,我為了掩飾自己的窘態,喝了一口酒。

「問句不該問的話,爸爸你對這事怎麼看呢?」敏子追問道。

「什麼怎麼看呀?」

「如果說媽媽至今沒有背叛爸爸,你相信嗎?」

「你媽媽跟你談過這些嗎?」

「媽媽沒跟我說過,我是聽木村說的。他說太太現在還對先生保持著貞操呢。我才不會相信他這套瞎話呢。」

敏子又給我斟了一杯,我一仰頭喝乾了。我覺得自己能無止境地喝下去。

「你相信不相信是你的事。」

「爸爸怎麼想呢?」

「這還用問,爸爸當然相信郁子了。即使木村說他和郁子發生了關係,我也不會相信的。郁子是不會欺騙我的。」

「哼,」敏子冷笑了一聲,「可是,假如並不發生關係,而是用比發生關係更骯髒的方法來達到滿足——」

「住口,敏子。」我申斥道。「不許信口開河。對父母不是隨便什麼都可以說的。你說出這種話,才不可救藥,才是骯髒的。我這裡沒什麼事,你趕快回去吧。」

「我走。

說著,敏子把盛了一半飯的碗往盆里一撂,站起來走了。

被敏子戳到了痛處,我的心情半天平靜不下來。敏子直言不諱地說出妻子他們「在大限」時,我覺得彷彿心窩被人激了一下似的,好半天都緩不過來。其實,我並非一點都沒有想到,只是盡量不去往那方面想象而已。現在冷不丁聽別人一說,嚇了一跳。不過,地點在大限倒是沒想到。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呢?是普通那種雅緻的旅館,還是鄙俗的溫泉客店呢?……越是盡量不去想,那旅館的樣子,室內的空氣,二人摟抱在一起的景象越是在眼前浮現出來。……

「問了精通此道的朋友」?——我不由得聯想到廉價公寓里的一問小屋子,總覺得他們是睡在床上,而不是榻榻米上。不可思議的是,我希望他們睡在床上而不是睡在鋪了被褥的榻榻米上。——「用比發生關係更骯髒的方法」——使我想象各種姿勢,各種動作。——敏子為什麼突然告訴我這些呢?我懷疑這不是她自己的意思,而是她母親讓她這麼說的。不知郁子在日記里寫了這些沒有,大概她怕自己寫了而我沒有看,所以有必要通過敏子告訴我,來得到我的認可吧。最關鍵的——是最讓我擔心的是——都子現在大概已把一切都毫無保留地獻給木村了,所以才借敏子之四求得我的諒解的。「我才不會相信他的瞎話呢。」是不是郁子讓敏子這麼說的呢。……

現在回想起來,我不應該在日記里寫「她是女性中極其罕見的器具擁有者。」她怎麼能夠抗拒將這罕見的器具去找別的男人試驗一下的好奇心呢?…我一向堅信妻子的貞操的理由,是妻子從來不拒絕和我作愛。即便她出去約會回來的晚上,也從沒有懼怕過丈夫的要求,甚至表現得很主動,我認為這是她沒有和他做愛的證據,可是,我卻忘記了,我的妻子和別的女入不一樣,她下午做過這事後,晚上還可以做,——可以這樣連續多少天。一般的人和自己愛的人做愛后,和不愛的人做愛是件難以忍受的事,而她卻是例外,她雖然拒絕我,但她的肉體是來者不拒的。這就是淫婦之所以為淫婦的原因。……

昨天晚上妻子是9點回家的。且正點我進卧室的時候,她已經躺在床上了。……她的積極主動大大出乎我的預料,使我只有招架之工。她在閨房中的態度,舉動,方式都無可挑剔,其媚態的程度,陶醉的火候,漸漸達到高潮時的技巧把握等等都證明了她是全身心投入的。……


第06章


4月15日。……我自己都感覺自己的頭腦變得越來越遲鈍了。正月以來,我拋開了所有的事情,一心取悅於妻子。不知不覺間除了淫慾之外,對其他任何事情我都不感興趣了。思考能力完全衰退,一件事想到一半就想不下去了,頭腦里浮現出來的全是有關和妻子睡覺的種種妄想。過去,無論什麼場合我從沒有荒廢過讀書,可是現在,終日無所事事的閑呆著。出於長期養成的習慣,照樣坐在書桌前,眼睛看著書,其實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因為眼睛發花,書上的字都是雙的,老是看串列。

現在的我成了夜間才活動的動物,變成除了摟抱妻子之外一無所能的動物。白天在書房裡時,感覺渾身倦懶,同時又有種莫名其妙的不安息。出去散步可以稍稍緩解緊張的心境,可是散步也漸漸困難了。因為聖眩常常導致行走困難,走著走著就要往後仰倒下去。出去散步也走不了多遠,而且專揀人少的地方走,在黑谷、永觀堂一帶就拄拐杖,還不時坐下來休息,打發時間。腳力日漸虛弱,多走一點就覺得疲勞不堪。……

今天散步回家后,見妻子和裁縫河合女士在客廳說話。我正要去客廳喝茶,妻子說:「你先不要進來,上二樓去吧。」我上了樓。不一會兒,妻子在樓下對我說:「我出去一下。」就和河合女士出去了。我從二樓往外看,只見妻子穿著西裝,這是我頭一次見她穿西裝。原來前幾天戴耳環就是為了這個呀。說實話,妻子並不適合穿洋服。和矮墩墩的河合女士相比,妻子優雅的體形應該穿得出樣來,可是總感覺不大協調。河合女士已經穿慣了西裝,也很會穿,妻子則有些做作,不那麼相稱,服裝、身體和首飾就像是拼湊到一起的似的。最近時興把和服穿出洋服的樣來,妻子卻相反,把洋服穿出了和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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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過西裝可以看出她那適合穿和服的身段。溜肩膀,膝蓋以下至腳踝部分向外歪曲,穿上鞋后,腳脖子和小腿的接合點顯得圓鼓鼓的。而且體態、手的擺動、走路姿勢、脖頸及肩部、腰部的晃動都顯示出和服流的柔和,鬆弛。然而在我眼裡,這柔和的姿態,彎曲的腿型中有種妖艷的美,這種妖冶在她穿和服時是看不出來的。我一邊目送妻子遠去的背影,尤其是裙子下面露出的令我著迷的彎曲美,一邊想象著今晚要做的事。……

4月2日。……上午去錦市場買東西。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親自去買過東西了,本來親自買食品是我的習慣。——最近所有的家務事都託付給了女傭,覺得有些對不住丈夫,作為主婦太失職了,所以今天自己出去採買。我在常去的蔬菜店買了一些竹筍、蠶豆和豆角。看見竹筍我想起今年忘記去賞花了。記得去年我和敏子二人,沿著水渠從銀閣寺步行到法然院去。當時四周的櫻花謝得差不多了。可是,今年的春天怎麼過得如此匆忙呢?一轉眼—三個月就像做夢一樣過去了。……豆1點回家把書房的插花換了新的,新插上的是木村的房東太太從庭院里給我摘的含羞草。

丈夫好像剛剛睡醒,丈夫本來喜歡早睡早起,近來常常睡懶覺。

「你醒了?」

「今天是星期六吧?」丈夫說道,「那麼,明天你一大早就出門吧、』丈夫說話的聲音帶著睡意。(其實他已經清醒了,因為擔心才這麼說的)我不至可否地,含糊其詞地答應了一句。……

2點時,來了素不相識的男人。他說自己是石家醫院的指壓治療師。我很納悶,不記得請這個醫院派人來呀,這時女傭出來說:「是老爺讓我打的電話請他來的。」

真是稀罕,丈夫向來討厭讓不認識的人操胳膊揉腿,從沒有請過按摩師之類的人。據女傭說,前幾天老爺說肩部酸痛,連扭脖子都疼,我就勸老爺請技術高超的指壓師來治治看,一二次就能徹底解除疼痛,老爺疼得受不了,就讓我把指壓師請來了。

這位指壓師其貌不揚,瘦瘦的,戴著副墨鏡,我以為是盲人,看樣子不像。我不小心叫他「按摩的」,女傭慌忙對我說:「叫按摩的他要生氣的,請叫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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