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竹專務的這一提問,也是自己預料之中的。
對方的真實意圖,已經是和尚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因飛機墜毀而遭到責任追究的全日航公司首腦,不可能毫無目的地與一個普通公務員在賓館里閑聊。
「事實上,我對委員會的檢查報告,也持有許多疑問。可以這麼說吧,報告上有許多地方讓人感到疑惑不解。」
大竹專務一邊吃水果,一邊補充剛才的開場白。
吉村君深知,在全日航公司內部,圍繞著機型選擇,籠罩著一種非常複雜的氣氛。有主張選擇斯普魯多機型的,有主張選擇庫魯薩機型的。總之,調查組的動向是全日航公司最為關心的。尤其被視為掌握事故原因鑰匙的委員會動向,更是兩大派最為關心的。
吉村君雖不清楚全日航公司內部錯綜複雜的人事關係,但能想像得到,機型選擇給該企業的勢力劃分帶來很大影響。對於吉村君來說,全日航公司無論選擇哪家公司的機型都與他無關。而查明事故的真正原因,才是自己神聖的職責。至於有可能給他個人帶來危害什麼的,他全然沒有放在心上。
至於委員會提請調查組討論的檢查報告,無論斯普魯多公司還是庫魯薩公司,按理不會產生任何影響。
吉村君一意孤行,主張第四引擎是在空中脫落,屬於製造結構不合理範疇。這一主張,對斯普魯多派是極其不利的。
可全日航公司呢,堅決反對「飛行員操作上失誤」這種說法。當前,全日航公司正在與遇難家屬交涉賠償金數額。一旦允許飛行員操作上失誤的結論出台,不僅給與遇難者家屬之間的賠償交涉帶來不利影響,而且極大程度地損害全日航公司在社會上的形象。航空公司,向來以安全為第一作為企業信條的。
如果調查組結論不是飛行員操作上失誤,在機型選擇上,斯普魯多派將面臨解體的危機。作為該派核心人物的大竹義明,處境將更加艱難。
作為全日航首腦之一的大竹專務,無論如何不希望出現飛行員操作上失誤的結論。但就自己目前支持的斯普魯多公司來說,一旦飛機結構不合理的結論出籠,結局也不妙。局勢微妙複雜,他感到左右為難。
吉村君一直認為,自己的觀點可以對任何人說。何況遊說,是主張人最喜歡的辦法之一。只要有人願意聽,自己無論何時何地都可以闡述。眼下,調查組裡的兩大主導派別,居然聯合在一起。不用說。吉村君更希望主動闡明自己的觀點。既然大竹專務如此贊同和熱心於自己的觀點,不必考慮他的用心。再說,這種宣傳自己觀點的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頓時,吉村君像開了閘門的水庫,滔滔不絕,毫無顧忌地「演說」。大竹專務從頭到尾聽得十分仔細。在吉村君看來,能如此熱衷於關心自己觀點的人,至今一個也沒有出現。
「原來如此。」
大竹專務一邊聽吉村君的敘述,一邊深深地點了點頭。他伸出手端起桌上的咖啡,可咖啡已經沒有熱氣。服務員見狀,立即換上熱咖啡。大竹專務沒有喝,仍專心致志聽吉村演講。
「正如我剛才所說的那樣,幾乎所有的證據和情況都否定了委員會有關第四引擎觸及海面撞擊而脫離的結論。儘管客觀事實是這樣,可他們依仗自己是權威,無視我的解釋。」
吉村君為第一次得到熱心的聽眾,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越說越興奮,越說越激動。
「從簡而易懂的概率角度分析,一台引擎上發生一種異常變化,其概率佔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說,發生與否的可能性各佔百分之五十。斯普魯多808型飛機上,有四台引擎。因此,唯第四引擎發生異常變化,其偶然性是百分之五十乘以四。也就是說,十六分之一。可唯獨第四引擎,事實上出現了許多異常變化。第一,儀錶盤上顯示的數值;第二,引擎轉換開關的上端部脫卸;第三,啟動槓桿的位置,處在啟動和停止的中間點位置;第四,螺栓受力架上的傷痕。所有傷痕的朝向都是向左旋轉。加之右翼端部第四引擎的脫落等等,異常變化竟有五點之多。即便無視其他的許多證據,而五個異常變化居然都發生在概率十六分之一的第四引擎上。既然如此,其概率應該是十六分之一乘以五。其結果,得出來的積完全不合邏輯。難道像這樣的情況,也能說成偶然?我可以完全有把握地說,第四引擎肯定在飛行中發生了異常變化,爾後,其與機身脫離而導致飛機墜毀。這,才是失事的真正原因。」
大竹專務聚精會神地聽著,沒有插話。他那兩顆深褐色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著天花板,似乎在細細琢磨著吉村君的那番振振有詞的演說。
吉村君原打算深入展開,再說一些心裡的疑問。考慮到有可能招來不必要的麻煩,便欲言又止。
作為國家公務員,說話不應該過於主觀和輕率。何況,對方是機型選擇方面處於微妙立場的全日航首腦人物。倘若自己輕率發表意見,有可能加深企業內部之間的矛盾。再說,意欲想說的內容,確非同小可,決不可粗心大意,妄加猜測。
大竹專務的手指,在桌上頻頻地畫著數字模樣的符號。吉村君內心究竟在思索什麼?從大竹專務臉上的表情分析,似乎清楚又似乎不清楚。
吉村君注意著大竹專務的手勢。原來,他在寫16X16X16X16X16。
第五章 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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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身打撈上來的同時,遺體也逐步找到。隨著發現的屍體數量不斷增加,棧橋上站著的遇難家屬的數量在日益減少。尚未找到的遺體,已經屈指可數。隨著要找的屍體越來越少,全日航公司一方開始冷淡起來,潛水員也顯得疲倦不堪。有的潛水員,甚至根本不考慮遇難家屬的悲傷心情,凈說一些讓人怒不可遏的話。
「恐怕已經受海浪的衝擊而飄到太平洋,被鯊魚吃了!」
潛水員們此刻的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自飛機墜毀后,已過去幾個月。其間,搜索船幾乎天天出海,與冰涼的海水日以繼夜地打交道。尤其是潛水員,更是精疲力竭。他們終日潛入深邃的海底,尋找屍體。
他們貼身穿羊毛衫,外邊圍毛毯,爾後再套潛水服。即便這樣,全身還是瑟瑟發抖,尤其伸在軍用手套里的手指,凍得猶如紅紅的胡蘿蔔。
他們中間,有患感冒的,有患神經痛的,還有患潛水病的。因打撈時間緊且任務重,無奈每天靠注射營養液和藥液來支撐體力。稍休息后,再潛入海底。如此辛苦的工作,日薪充其量僅三千日元。像這樣的日薪,坐在空調設備齊全的現代化辦公室里的上班族,都能輕易得到。
潛水員投入搜索的最初階段,由於周圍的氣氛十分凝重,大家熱火朝天,隨著時間無休止地拉長,由於得不到很好的休息,致使人的疲勞難以解除,緊張情緒也漸漸淡化了。對於每天要支付一二千萬日元巨額搜索費的全日航公司來說,也開始感到難以承受沉重的負擔。儘管每天打撈上來的屍體日益減少,可搜索費依然照舊。又由於擴大搜索範圍,費用相反還在增加。與此相反,收效甚微。
站在棧橋上那些尚未找到遇難屍體的家屬之間,一聽說停止屍體打撈的傳言,便紛紛議論開來。
「我們的親人還沒有找到,打撈決不能就這樣結束!必須找到最後一具屍體!」
有幾個揚言要大鬧一番的遇難者家屬,當親屬遺體被打撈上來后,便再也不在棧橋上出現了。
唯還沒有見到遺體的遇難者家屬,組成「打撈到最後一具屍體聯合會」。聯合會宗旨:即便自己親屬的遺體找到,也必須留下堅持到最後。
這項經過表決一致同意的宗旨,其實並沒有什麼約束力。他們也清楚,是因為不願忍受孤獨等待和煎熬而自發成立的。
「如果安彥君是最後一具遺體,那怎麼辦?」
由紀子彷彿已經預料到悲傷的結果。
眼下,還有遇難旅客的屍體沒有被打撈上來。因此,作為全日航公司,不得不繼續打撈。如果最後一具屍體是該公司職員,公司也許會立即停止打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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