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鯰川哲也短篇集》 - P1

 鯰川哲也短篇集

 鯰川哲也 作品,第1頁 / 共2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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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萬無一失的謀殺

周吉關掉錄音機,臉上松垮的贅肉痛苦地扭曲著,然後跌坐在彈性很好的沙發椅上。想蹺起腿時,發現絲綢料的浴袍上沾有煙灰,周吉不耐煩地拍掉,又恢復原來的姿勢,陷入思考里。

關掉錄音機后,覺得彷彿還聽得到床鋪摩擦的聲音,或是甜言蜜語,還有呼吸聲,這些思潮擾亂他的思想。周吉甩一下頭,換蹺另一條腿,急躁地把手指拗得「咔滋、咔滋」響。妻子真弓帶著女傭到歌舞伎座看打炮戲第一天的演出。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周吉一個人。

現在,毫無疑問地已經知道對象就是那個男人,這算是鐵定了。可以開始作報仇計劃了。周吉在心裡反覆地說給自己聽。

當跟蹤妻子發現她進入大木的旅館時,周吉衝動得想衝進去打她一頓,但是他拚命地剋制自己,必須查出那個男人到底是誰。現在總算有了結果,他確定妻子的情人是畫家和佐十郎。錄音帶里真弓有很多次在叫和佐的名字,有時候還會尖叫。那個男人一定是和佐沒錯。

和佐的性格像狐狸一樣,非常謹慎。周吉已經看過許多次真弓進入旅館,過了幾個小時以後單獨出來,可是就是查不出來對方是誰。賄賂服務生也沒有用,只知道真弓是一個人來,一個人走,這個他早就知道了。當初以為是他愚蠢的妻子老是被放鴿子,乘興而去,敗興而返,還在心裡嘲笑她。但是看到妻子和平時不一樣,眼神中充滿陶醉和滿足感,他毫無疑問地從這裡面察覺出妻子的確有外遇。一旦周吉知道自己被騙,就更認真地監視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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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要費那麼多時間才查出那個男人的真實身份,實在是因為他遁身有術的關係。周吉是在兩個多月以後,才知道自己上當了,恨得他咬牙切齒。那是偶然發現的。原來都是和佐先來,另外開一間房間等待,等到真弓來了以後瞞過服務生的視線,進入她的房間。經過一段時間后,再回到自己的房間,各自走出旅館。如果周吉再多用一點腦筋,他就會發現約會的人沒來,失望而歸的人不只是他的妻子,還有另一位男子也是如此。無論如何,周吉的努力終於得到報償。昨天,周吉搶先來到旅館,在估計的五個房間里分別安裝了麥克風,終於從其中的一個房間錄到了秘密談話。

這且不談。當知道對方是和佐時,周吉確實相當驚訝,幾乎忘記要呼吸,悵然若失地坐在椅子上。未點燃的香煙,完全被口水浸濕了。和佐十郎曾經和他來往密切,周吉做夢也沒想到他居然會偷自己的老婆。

今年春天,和佐和周吉還是同住在玉川學院附近的鄰居。因為雙方都愛打麻將,幾乎三天兩頭就要在麻將桌上爭勝負。周吉家的庭院很大,即使玩牌玩到深夜也不會影響到左右鄰居,因此,他們幾乎都在周吉家打麻將。由於真弓對這種賭博不感興趣,只是偶爾幫忙送來茶點,自己從來就不參加戰局。因此,真弓何時何處能和和佐接近,周吉實在感到大惑不解。

後來和佐搬到大磯,理由是原來的房子太大了。大約在一年以前,和佐和他那位猶太籍的法國妻子不知道為了什麼事情離了婚,從此就過著沒有父母也沒有孩子的自由生活。因此,他一個人住在兩層樓加起來70幾坪的房子里,嫌大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和佐就在櫻花樹冒出葉芽的季節,把傢具和畫具裝上貨車,依依不捨地向左鄰右舍道別,然後,自己也開著保時捷轎車,跟在貨車後面走了。

「這回不能打麻將,可無聊了。」

「是呀,不知道誰會搬進來?但願是個喜歡麻將的人。」

「他的外國妻子.會不會因為先生每晚打麻將不在家才跟他離婚的?」

「嗯,也許是吧。我太太在這方面從來沒有表示不滿,實在太好了,應該頒發感謝狀給她。」

那天晚上,周吉夫妻倆邊喝著櫻花茶邊聊天,而周吉竟然奇妙地還記得當時太太是穿著藍色的羊毛衣。可是當開朗、善於社交而且健談的和佐離開以後,他們的麻將搭檔就不再顯得那麼富有活力了。在無法補充搭檔的情況下,這個麻將圈也就不知不覺地解散了。而這位單身畫家和佐十郎也逐漸從他們的記憶中消失,最近已經很少想到他了。而這個和佐,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且是妻子外遇的對象。

周吉對版畫多少還有些興趣,但是對西畫卻是一竅不通,所以根本不了解和佐十郎是什麼程度的畫家。於是,他從第二天開始,就去拜訪畫廊的主持人,或是打電話到一些美術雜誌的編輯部去查問。他得知這位37歲的畫家仍然單身,而最近他有顯著的進步,一幅作品可以賣到日幣一萬元。每當工作告一段落後,就會開著保時捷到遙遠的東京去喝酒,他是八重洲口一家叫「亞利斯多得」酒吧的常客。和佐長得細眉大眼、鼻樑筆直,是位眉清目秀的美男子。周吉認為他在女招待之間一定很受歡迎,這樣還要勾引別人的妻子。想到這裡,周吉就更生氣,自己都感覺出臉頰火燙起來。

周吉是個喜怒形於色的人,他並不認為自己的性格誠實不欺,但是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的心。他只要生氣立刻就紅著臉,不論對妻子或是女傭都會大吼大叫;在電視上看到可憐的新聞時,就會聲音哽咽。為了在老婆面前保持丈夫的威風,他經常需要做些不必要的努力。因為他是這種個性,所以當他已經知道妻子在外面有不軌行為後,還要演毫不知情的愚蠢丈夫的角色,是需要煞費苦心的。可是經過長達三個月,連他都驚訝自己演技的進步了。就像那晚憑著錄音確定對方是和佐時,性急如他,居然還能冷靜地演出傻丈夫的角色,真是不簡單。周吉在心裡暗中盤算著復仇計劃,但是表面還是裝作若無其事。他也害怕過分表現溫柔反而會引人疑心,所以偶爾也會故意打破菊花盆,反過來斥責妻子。

「不是我弄的。」

「不是你,那是惠子了。」

在東京已經住了三十多年了,周吉仍無法完全消除粗野的熊本腔調,生氣時尤其明顯,說話也更粗魯。語尾的故鄉腔調十分濃重。

「你看到惠子打破的?」

「沒有。」

「沒看到,就說是惠子打破的,那是不對的。」

真弓把女傭惠子當成妹妹般照顧,有時候甚至會偏袒惠子,這使得周吉感到更不愉快。

「說的也是,最近很難找到人願意當女傭。」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惠子小姐也是人,不可以隨便懷疑她。」

「好了,好了。」

周吉揮著手打斷談話,離開了妻子的房間。周吉是從股票商行職員一步一步幹起來的,只要談到股票,他是大家公認的天才,但是,一旦要講道理,他就發生麻煩,也不耐煩。碰到這種情形,每次都是做丈夫的首先撤退。儘管如此,周吉也知道妻子對他的缺乏教養感到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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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吉的報仇計劃,經過一個禮拜的思考後大致已經形成。周吉是真心愛著真弓,但只要想到妻子背叛自己,氣憤就使他無法成眠,他利用這些不眠的夜晚,細細地研究推敲計劃。他打算製造車禍的假相,先殺死和佐,讓真弓徹底地傷心,最後再告訴她這不是車禍,是周吉親手乾的。當她知道意外的真相,一定十分驚訝和傷心,到時候,再慢慢殺死她。

當他幻想著這兩樁殺人案時,他激動的情緒,就像嬰兒聽到搖籃曲一般,會逐漸穩定秘,沒過多久就會漸漸進人夢鄉。在失眠的夜晚,他在心中研究殺人計劃,倒也算很好的安眠藥。

報仇就得要殺人,這是一開始就決定的了。周吉可不像法國男人,老婆被人奸了,聳聳肩就了事。但是叫他和妻子離婚,讓對方付一筆遮羞費,同樣也無法彌補他內心的傷痛。對周吉而言,對付姦夫淫婦最好的方法,就是遵照古法,將他們砍成四段,心裡才會感到舒服。他不委託私人偵探調查,完全自己著手進行,也是為了避免日後可能遭受敲詐。

關於殺死和佐的方法,連周吉自己都沾沾自喜,認為高明之極。以往那種跟蹤其後、找機會下手的直接方式,周吉認為是最愚蠢不過了。他所想出來的方法,只要完成一切準備,再動動按鈕,事情就完成了。他盡可以坐在遠離事故現場的地方,喝酒看電視,就算是當局懷疑到他身上,也絕對找不出他殺人的證據。

對周吉而言,他大可不必急躁,只要耐心等待機會來臨就行了。等到氣溫下降,和佐要回大磯時必須關緊車窗的季節來臨。當然,這段時間裡,真弓還是每個禮拜一次利用外出練鋼琴的機會和畫家幽會,但是周吉不再感到憤怒,他依舊裝出不知情的樣子。這個男人早晚要被周吉殺掉,就讓他趁現在享受享受吧。周吉像悟道的高僧,平靜地等待機會的來臨。

「亞里土多德」酒吧位於東京站八重洲出口左前方的大廈地下室。它的風格和它的名字給人完全相反的印象,是家下流低級的酒吧。周吉每隔兩三天會去喝酒,和女招待盡情說笑,直到打烊才走,藉此等待與和佐見面的機會。

時間已經進入12月,酒吧里已經把裝飾華麗的聖誕樹擺出來了,從西德原裝進口的昂貴音響不斷地播放著聖誕歌曲。周吉雖然不討厭喝洋酒,可是在這種幾近胡鬧的氣氛中喝白蘭地,卻一點情味也沒有。如果不是為了要接近和佐,他早就跑出去,找一個更愉快的場所喝酒去了。

12月15日那天晚上,已經是周吉第八次到「亞里土多德」酒吧了。他終於發現了和佐。和佐在最裡面的包廂,已經喝得有七八分醉。周吉覺得心臟突然有被勒緊的感覺,脈搏的跳動也急遽加速。面對獵物實在很難保持冷靜,但是他還是勉強讓自己安靜下來,坐在比較遠一點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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