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惠的要求下,無奈的昭夫只得帶章一郎去了趟醫院。理由是複查一下腦梗的情況,章一郎也就同意了。診斷結果是他的大腦已經萎縮得相當厲害,即患上了老年痴呆症。從醫院回來后,政惠表達了對今後生活的不安,而昭夫對此也未能提出一個具體的解決辦法。他只是籠統地說會儘可能地給予他們幫助,因為他覺得事態還沒有嚴重到那種地步,而且也不能不經過八重子的同意就擅自做下什麼承諾。章一郎的癥狀此後迅速地惡化,而把這件事告訴昭夫的則是春美。
「哥,去看一次爸吧,會嚇著你的。」妹妹的話使他產生了不祥的預感。「嚇人?怎麼嚇人了?」「我都說了讓你自己去看一下。」春美只說了這些就掛斷了電話。幾天後,昭夫去看了父親的情況,終於明白了妹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章一郎已經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身體瘦弱之極的他不僅目光空洞,見到了昭夫還要逃跑。「爸,你怎麼了?為什麼要逃?」昭夫抓著父親那布滿皺紋的纖細胳膊問道。
章一郎發出一聲悲鳴般的叫聲,試圖蔣手臂掙脫出來。「他不認得你了,看來是把你當作一個陌生的大叔了。」後來政惠如此解釋道。「媽呢?他還認識嗎?」「有時認識,有時不認識,有時還會把我當作他媽……前不久還把春美當成自己的老婆了。」
他們談論著這些的時候,章一郎則坐在走廊上愣愣地抬頭望著天,看來完全沒在聽他們都在說些什麼。昭夫發現他的手指是紅色的,當問起原因時,得到了政惠如下的回答。「他在玩化妝遊戲。」「化妝遊戲?」「好像是在玩我的化妝品,那手指是他在玩口紅時弄的,就像小孩子一樣。」聽政惠說,章一郎時而退化成兒童的樣子,時而又突然恢復正常。確切地說應該是記憶力低下,他連自己做過的事情都會忘記。昭夫根本無法想象和這樣一個人生活在一起是一種怎樣的情景,他只知道政惠所吃的苦絕不尋常。「這不是一句辛苦就能說清楚的。」和春美二人單獨見面時,對方聲色嚴厲地說道。「上次我去看他們,爸正在鬧呢,在對媽發脾氣。房間里弄得一塌糊塗,壁櫥里的東西都被翻了出來,散落得到處都是。爸說他珍藏的那台鐘不見了,說肯定是媽偷的,在怪她呢。」「鍾?」「很久之前就壞了,是爸自己扔掉的。可是跟他這麼說他也不聽,還說沒那台鐘他就不能出門了。」「出門?」「說是要去學校,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可在那種情況下是不能跟他對著乾的。我們說會幫他找鍾他才總算平靜了下來,還得安慰他說學校可以明天再去。」
昭夫陷入了沉默,他實在不敢相信這是發生在自己父親身上的事。話題逐漸延伸到了今後的打算,春美和她公婆住在一起,不過她仍然表示會儘可能地給政惠幫忙。「一直把責任推在你身上也不是個辦法。」「可是,哥你那邊肯定不行吧?」春美這是在暗示要八重子幫忙是指望不了的,昭夫無言以對。事實上,在把章一郎的情況描述給八重子聽后,對方的反應是冷淡的。她只是以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表示了對婆婆的同情。昭夫實在沒有勇氣對這樣的妻子提出幫忙的請求。
之後不久,昭夫再次前往父母家探望時,一進門就聞到了一股異臭。當他以為是廁所出了問題並走近屋內后,發現政惠正在為章一郎擦手,後者則怯生生地四下張望著,模樣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孩子。在詢問了母親后,他得知事情原來是起因於章一郎從紙尿褲中取出自己的排泄物來玩耍。政惠在敘述這一切時卻是如此地平靜,她的表情彷彿在說她早已對這些習以為常了。母親的憔悴是顯而易見的,往日飽滿的面頰開始下垂、皺紋加深、眼圈發黑。昭夫提議送父親去養老院,還說費用可以由他來負擔,可是同坐的春美卻被逗樂了。
「哥,看來你還沒弄明白啊。這辦法我們早就想過了,也去諮詢過護理從業人員,不過碰了一鼻子灰。沒有一家機構願意接收爸。所以媽才不得不照顧爸到現在。」「他們為什麼不收?」「因為爸精力太旺盛了,就像是個頑皮的小孩子。不僅會大吵大嚷,還會竄東竄西地亂髮飆。要真像小孩子一樣能睡個安穩覺也就罷了,他還時常會在半夜裡起來鬧。如果要接收這樣的人,就得安排一個員工24小時照顧他,而且還會影響到別的老人,所以養老院當然會拒絕了。」「可是那還要養老院幹嗎?」「你問我有什麼用啊,總之我們現在也在找願意接收他的養老院,畢竟連半日制的也不肯收。」「半日制?」春美以一種驚訝於昭夫連這也不知道的眼神望向他。
「就是只在白天負責照顧老人的護理機構。他們的員工正準備替爸洗澡時爸卻發起狂來,把其他老人的椅子也給碰倒了,還好那個人沒受傷。」昭夫對如此嚴峻的局面感到一陣煩悶。「目前倒也有地方可以送他去,不過那是醫院,而且還是精神科。」「精神科?」「哥你大概不知道吧,現在一星期要帶爸去兩次。可能是醫生開的葯見了效,他發狂的次數突然減少了。那家醫院似乎願意接收他。」這些昭夫都是第一次聽說,這使他再一次意識到自己並沒被當作是可以依靠的對象。「那讓他住進那所醫院怎麼樣?錢就由我來……」可春美立即搖了搖頭。「短期住院還可以,長期就不行了。」「為什麼?」「因為只有無法在家照顧的病人才能在那邊長期住院,而爸這種情況,還能在家照顧,況且現在確實也是由媽在照料他。當然我也準備找找其他醫院看。」「算了吧,」政惠說道,「到處遭人拒絕,我也已經累了。你爸這些年來為了這個家辛苦忙碌的,我還是想在家裡照顧他。」「可是再這樣下去,媽你的身體要不行了。」「你要是真這麼想就幫幫媽啊。」春美瞪著昭夫道,「不過哥你大概也拿不出什麼解決辦法來吧?」「我也會去找找熟人,看看有沒有養老院願意收爸。」春美嘆息著說她早就這麼做了。
想幫忙卻又無能為力,日子就這麼一天天地過著。政惠和春美也不來向他哭訴了,她們或許是徹底失望了吧。昭夫卻反而趁此機會像個沒事兒人似的,索性對她們的辛苦不聞不問。他埋頭於工作,告訴自己還有別的事需要他操心,以此來躲避著良心的苛責,後來也就沒再去探望父母了。這樣的生活持續了幾個月後,他從春美處得知章一郎已經徹底卧床不起,不僅意識變得模糊,連話也說不清了。「我看爸也不久於人世了,你是不是該去見他最後一面?」春美冷冷地說道。
昭夫去了之後,看見章一郎躺在裡屋。幾乎一直處於睡眠狀態的他。也就是在政惠給他換紙尿褲時才會睜開眼睛。即使這樣也不能說父親還留有意識,他的目光是無神的。昭夫幫母親一起更換了紙尿褲,這讓他深深體會到要搬動一個完全沒有自主活動意圖的人的下半身是件多麼困難的事。「媽,你每天都在做這些嗎?」他不經意地問道。「都是我在弄,不過啊,他現在卧床不起倒是讓我輕鬆了一些,原先還要鬧騰呢。」比之前更為消瘦的政惠如此回答道。望著父親空洞的雙眸,昭夫第一次產生了希望他早點過世的念頭。這個說不出口的願望在半年後實現了,當然依舊是從春美處得到的消息。
昭夫帶著妻兒趕去了父母家,而直巳到了那裡之後則顯出一副很好奇的樣子。這也難怪,畢竟他只在嬰兒時期進過這個家門。當然對於不常見面的爺爺,聽說其去世了的直巳沒有露出什麼悲傷的表情也屬正常。章一郎是在夜裡咽下最後一口氣的,因此臨終時的情形政惠並沒有見到,這使她感到很遺憾。不過她也苦笑著說就算住在同一間房間,多半也會以為他只是睡著了而不去注意的。春美對沒有道歉的嫂子很生氣,她對昭夫說自己原本還希望八重子能為沒盡到責任而向政惠說聲對不起,哪怕只是表面功夫。
「爸死了之後她才過來,真是太可笑了。既然討厭來我們家,那就索性別登門啊。」昭夫向春美表示了歉意。「我會去跟她說的。」「算了吧,你也不用說了,何況你肯定也只是在敷衍我。」昭夫因為被妹妹說中了要害而陷入沉默。不過章一郎的死畢竟還是解決了他長久以來的煩惱,在後事料理停當后,昭夫感到了一陣久違的放鬆。但安逸的時光並沒能持續多久。章一郎死後三年左右,這回是政惠又受了傷。她在年底大掃除時跌倒在地,膝蓋骨折了。她的年紀大了,再加上骨折的情況也比較複雜,所以手術后也已經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行走自如了。外出必須拄拐杖,在家也無法上下樓梯。實在不能再讓這樣的母親獨居,昭夫決定要和她搬到一起。可是八重子自然是不樂意的。
「你不是說不會給我添麻煩嗎?「在一塊兒住而已,不會有什麼麻煩的。」「你這麼說誰信啊?」「她只是腳不方便,生活都能自理。你要是有意見的話,我們可以和她分開吃。讓腿腳殘疾的母親獨居,周圍人會怎麼說我們?」經過了苦口婆心的勸說,八重子終於點頭了。不過比起昭夫的說辭,可能是能夠得到一套獨門獨戶的房子的如意算盤起了更大的作用。因為經濟環境不景氣,昭夫的收入多年不見增長,過去所夢想的房子也幾乎化為了泡影。「就算同住,我也不打算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八重子在這樣的宣告下同意了和政惠住在一起。
大約三年前,昭夫全家搬進了母親的房子。在搬家前,還對室內進行了部分裝修。走近裝潢一新的房間,八重子滿足地說了一句:「還是大房子好啊。」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還畢恭畢敬地對政惠說:「今後請多關照。」拄著拐杖的政惠一邊回禮,一邊露出了喜悅的笑容。在她一一向媳婦交待家中的大小事物時,拐杖上的鈴鐺也發出了歡快的聲響。這樣一來就沒事了,不必擔心了——昭夫鬆了一口氣。他想一切問題終於都得到了解決,沒有什麼再會讓他操心了。可是天不遂人願,從那天起,新的煩惱又如影隨形一般地找上了他。
第四章
電車的到站使昭夫從灰暗記憶中醒了過來,他離開了月台,甩下身後擁擠的人群。當走下車站的台階時,巴士站前已經排起了好幾個長隊。他正裝備加入其中,目光卻被旁邊超市大門前的水晶糕促銷活動所吸引,那是政惠愛吃的點心。
「您要不要來點?」年輕的女售貨員微笑著問她。昭夫把手伸進上衣內側的口袋,摸到了錢包。可同時八重子那一臉不高興的表情也浮現在了他的腦海中。還不知道家裡出了什麼事兒呢,這時買政惠愛吃的東西回去,或許是火上澆油。「不,今天就算了吧。」他抱歉地說著,然後就離開了。
彷彿像是來接替他似的,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走向了賣水晶糕的售貨員。「不好意思,請問有沒有看見一個穿粉紅色運動衫的女孩子?七歲大小的。」這個不同尋常的問題,使昭夫駐足回望。那名男子正在給售貨員看一張照片。「大概這麼高,頭髮到肩膀這裡。」女售貨員想一想。「她是一個人嗎?」「應該是的。」「那我倒沒有看見,真對不起。」男子似乎感到很失望,在道過謝之後走向了超市,可能是去那裡問同樣的問題吧。昭夫想這孩子大概是走失了,七歲的女孩子此時還沒回家,大人會擔心地來車站尋找也是當然的。那名男子應該就住在附近。
巴士終於來了,昭夫隨著人流進入了車廂,裡面也一樣地擁擠。當他抓住一個吊環時,已經把剛才的男子給忘了。大約十分鐘后,搖晃的巴士到站了。昭夫下車后又步行了五分鐘左右,來到了單行車道往來交錯的住宅區。在泡沫經濟的年代,三十坪(注1)大小的房子就值一億日元。他現在都在後悔那時沒有想辦法說服父母賣掉房子。如果有一個億的話,就能送二老去帶護理服務的老年公寓了。把剩下的錢作為本錢,昭夫一家說不定也已經買到了夢寐以求的房子,那樣也就不會陷入現在的窘境了吧。明知想這些已經來不及,可他還是禁不住地會去想。昭夫沒能賣出去的這所房子門前的燈暗著,他推開生鏽的大門,擰了一下玄關的門把手。可是門卻上了鎖。他一邊感到有點不可思議,一邊掏出了自己的鑰匙開門。平時經常提醒八重子要把門鎖好,不過她卻很少能做到。
屋裡非常暗,走廊里沒有開燈,昭夫也不明白究竟是怎麼了,就像是走進了一座空無一人的房子。他剛脫了鞋,旁邊的隔扇就被拉開了,這使他吃了一驚。八重子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她穿著黑色的針織衫和勞動布底褲。在家時,她很少會穿裙子。「你回來得真晚。」她以一種疲憊的語調說道。「跟你打完電話我馬上就出來了——」他的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他看見了八重子的臉。她的臉色蒼白、眼睛充血,而眼皮下的黑眼圈使她看起來顯得更加老了。「怎麼了?」但八重子並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嘆了口氣。她攏了攏蓬亂的頭髮,又像是為了趨散頭痛一般地揉了揉額頭,才將手指向了對面的飯廳,「在那邊。」「什麼在那邊……」
八重子打開了飯廳的門,裡面也是一片漆黑。飯廳里飄來一股微弱的異臭,廚房的換氣扇大概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開著的吧。在尋找臭味的源頭之前,昭夫把手伸進黑暗中摸索著電燈的開關。「別開燈!」八重子輕聲卻嚴厲地要求道,這使昭夫急忙縮回了手。「為什麼?」「你……你去院子里看看。」「院子里?」昭夫把包放在旁邊的椅子上,走向了通往院子的玻璃門。他小心翼翼地撩起被拉得嚴嚴實實的窗帘。所謂的院子只是圖有其表罷了,雖說種有草坪,也不過只是兩坪大小而已。倒是後院的面積更大些,因為那邊朝南。昭夫定睛看了一看,在離水泥牆不遠處的地上擱著一隻黑色塑料袋。他感到一陣不解,因為家裡從來都不用黑色塑料袋來裝垃圾。
「那個塑料袋是怎麼回事?」聽昭夫這麼一問,八重子一聲不坑地在桌上取了件東西遞給他。那是一隻手電筒。昭夫看了一眼八重子的臉,對方卻迴避了他的目光。他側著腦袋打開了玻璃門上的月牙鎖,在開門的同時按下了手電筒的開關。等照亮后他才發現,原來黑色塑料袋似乎只是被用來蓋住某樣「東西」的。他彎下腰,窺視了一下塑料袋的下方。他看見了一隻穿著白襪子的小小的腳,而旁邊的另一隻腳則穿著一隻同樣小的鞋子。有幾秒鐘的時間,昭夫的頭腦中一片空白。不,可能並沒有那麼長的時間。只不過他在一瞬間無法理解,為何會在自家的院子里看見這樣一副情景。他也不敢確信那雙小腳究竟是不是人的。昭夫緩緩轉過頭來,和八重子四目相覷。
「那是……什麼?」他的聲音顫抖著。八重子舔了舔嘴唇,她的口紅已經褪去了不少。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子。」「沒見過的孩子?」「對。」「為什麼會在咱家院子里?」八重子低下頭,沒有作答。昭夫只能繼續追問一個決定性的問題。「她還活著嗎?」他希望看到八重子點頭,然而對方卻依然木無表情地一動不動。昭夫感到渾身一陣發熱,可他的手腳卻是冰涼的。「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我回來時她已經倒在院子里了。然後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我就……」「給她蓋上了塑料袋?」「是的。」「有沒有報警?」「怎麼可能?」她以一種近乎反抗性的目光瞪了昭夫一眼。「可這孩子死了啊。」「所以就更……」八重子咬著嘴唇,面部表情因痛苦而顯得扭曲。昭夫突然明白了當前的事態,也想通了妻子為何這般憔悴以及不想讓別人看見屍體的理由了。
「直巳呢?」昭夫問道,「直巳在哪兒?」「在他房間里。」「你去叫他來。」「可他不肯出來啊。」昭夫感到有一陣絕望般的黑暗向他襲來,少女的屍體果然和自己的兒子有關。「他對你說什麼了嗎?」「我在他房門外問了幾句……」「為什麼不進他房間?」「可是……」八重子以一種鄙夷的目光望向昭夫,面露怨恨之色。「算了,那你怎麼問的?」「我問他那個女孩子是怎麼回事……」「他說什麼?」「他嫌我煩,還說問那麼多幹什麼。」這確實像是直巳會說的話,連那種語氣昭夫都能想象得出來。可他仍然不願相信在這種情況下也只會這麼說的人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好冷……能不能關上?」八重子將手伸向了玻璃門,一邊使自己的目光盡量避開院子的方向。「那孩子真的死了嗎?」八重子沉默地點了點頭。「你確定嗎?不是昏迷?」「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了啊。」「但是……」「我也希望她是活著的。」八重子擠出了這樣一句話,「可是,只要看一眼就明白了,如果你看到也一樣會的。」
「是怎樣一副情形?」「怎樣的情形?」八重子用手捂著額頭,就地蹲了下來。「地板被小便給弄髒了,應該是那個女孩子的。女孩子的眼睛就這麼睜著……」看來她已無法繼續描述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嗚咽聲。昭夫終於明白了異臭的根源,女孩多半就是死在這間屋裡的。「沒有出血嗎?」八重子搖了搖頭,「我覺得沒有。」「真的嗎?就算沒出血,難道沒看到傷口嗎?比方說跌倒在地磕著了頭什麼的?」
他真心希望這只是一場事故,然而八重子卻再次搖了搖頭。「這我倒沒注意,不過,大概……是被掐死的吧。」
伴隨著胸口的一陣悶痛,昭夫的心跳加快了。他想吞一口口水,卻發現自己早已口乾舌燥。掐死?是被誰?——「你怎麼知道的?」「總覺得……是這樣,我也聽說過被掐死的人會有小便失禁的現象。」這一點昭夫也知道,多半是在電視劇或是小說中看到的。昭夫發現手電筒還一直開著,他關上了電源,將其放在桌上后直奔房門。「你去哪兒?」「上二樓。」他忍住沒怪妻子問了多餘的問題。
一進入走廊,他就踏上了古舊的樓梯。樓梯的燈沒開,但昭夫連去觸碰開關的心情都沒有。他甚至想在黑暗中屏住呼吸,也終於明白了八重子不想讓他開燈的感受。上樓后左手邊就是直巳的房間,燈光從門縫中透了出來。走近一聽,還傳出某種吵鬧的聲響。昭夫敲了敲門,沒有反應。經過一瞬的遲疑,他打開了房門。直巳盤腿坐在房間的中央,正在發育的身軀上長著細長到顯得有些怪異的手腳。他拿著遊戲機的手柄,目光直盯著前方一米處的電視畫面,似乎絲毫沒察覺到父親已經走了進來。「喂。」昭夫低頭看著讀初三的兒子道。可直巳並未做出任何反應,他的手靈活地操控著手柄,畫面中的虛擬角色們則不斷重複上演著殺戮的鏡頭。
「直巳!」在昭夫的嚴厲語調下,他的頭終於稍稍扭過來了一些,嘴裡嘀咕著什麼,似乎是「煩死了」。「那個女孩子究竟是怎麼回事?」對方沒有作答,只是煩躁地按動著手上的按鍵。「是你殺的嗎?」直巳的嘴唇總算抽搐般地動了起來。
「我可不是故意的。」「廢話,可你為什麼要那麼做?」「煩死了,我不知道。」「你怎麼可能不知道?喂,好好回答我。那孩子是哪兒的?你從哪兒把她帶回家的?」
直巳的呼吸變得急促,但仍然沒有回答父親的問題。他只是睜大著眼睛,拚命地想要使自己集中精力在遊戲上,想要逃避這麻煩的現實世界。
昭夫呆站在原地,低頭望著自己的獨生子那一頭被染成褐色的頭髮。電視里傳來陣陣華麗的音效和音樂,還有角色們的悲鳴及怒罵聲。他想從兒子手中奪走遊戲手柄,他也想關掉電視機的電源。但即使是在目前這般情況下,昭夫也不敢做出如此舉動。因為以前曾經這麼做的結果是直巳在半瘋狂狀態下開始砸家裡的東西,而當昭夫想硬把他按在地上時,反而遭到兒子的啤酒瓶襲擊。酒瓶砸在昭夫的左肩上,這使他兩個星期無法用左手做任何事。昭夫的視線落在了兒子床邊堆積如山的影碟和漫畫雜誌上,封面中那些穿著淫蕩服裝、表情卻故作天真爛漫的女孩子們格外刺眼。
背後傳來一陣響動,回頭看才發現八重子也從走廊上進來了。「阿直,跟爸爸媽媽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拜託了。」昭夫對八重子這副討好的腔調感到很不耐煩。「乖,說說前因後果,好不好?遊戲等會兒再玩。」她輕輕搖了搖兒子的肩膀,就在此時,電視上出現了一幅某種東西破裂的畫面,直巳大叫了一聲,看來是遊戲過關失敗了。「幹什麼啊!」「直巳,別不識好歹了,你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嗎?」聽到昭夫情不自禁的怒吼,直巳把手柄放在地上,歪著嘴瞪向自己的父親。「啊,阿直別這樣。他爸也是的,別大吼大叫的。」八重子按著直巳的肩頭安慰著他,同時抬頭望向昭夫。「我是讓你解釋清楚,你以為像現在這樣扔著不管事情就會過去?」「煩死了,又沒什麼關係。」在昭夫激動的大腦的一角,對直巳只會說出這樣的話而感到憤怒,他覺得自己的兒子實在是一個蠢貨。「好吧,那你什麼也別說了,我們去警察局。」
母子二人對他的話都吃了一驚。「他爸……」八重子瞪大著雙眼。「你讓我能怎麼樣?」「你開什麼玩笑!」直巳開始發狂,「我為什麼要去警察局?我不去那種地方!」他抓起旁邊的電視遙控器,徑直扔向了昭夫。昭夫一閃身,遙控器砸在牆上落了下來,裡面的電池也因此四散在地。「哎、哎呀,阿直,冷靜一點,求你了。」八重子緊緊抱住了直巳的胳膊,「我們不去警察局,我們不去。」「你在說什麼胡話?怎麼可能不去?現在用這種不負責任的話安慰他也沒用,遲早總要——」「你別再說了!」八重子大叫道,「總之你先出去,我會問他的,我會好好問他的。」「我還是未成年人,未成年人做的事父母要負責的,不關我的事。」被母親護住身體的直巳瞪著昭夫大叫著,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反省或是後悔之色。他的表情彷彿在說自己任何情況下都沒錯,責任都要由旁人來承擔。再說什麼看來他都不會聽了。「你一定要問個清楚。」昭夫留下這句話後轉身離開了房間。
注1:1坪約等於3.3平方米。
第五章
走下樓梯后,他沒有去飯廳,而是邁進了走廊另一側的日式房間。昭夫回來時,八重子就是從這間房裡走出來的。雖然裡面只有一台電視機、一張矮桌和一張茶几,顯得有些寒酸,不過倒是昭夫唯一能夠安靜休息的地方。八重子之前應該也是在這兒安撫心情的吧。昭夫跪坐在塌塌米上,一手按著矮桌。他覺得有必要再去看一下那具屍體,可是全身像灌了鉛一樣沉重,連嘆息都發不出。樓上沒有傳來直巳的吼聲,也不知八重子有沒有問出個所以然來。她一定是像平時一樣以一種哄小孩子的方式在跟兒子說話。直巳從小就是個壞脾氣,所以不知不覺間八重子已經習慣於每次都這樣哄他了。昭夫雖很看不慣這做法,不過既然養育孩子的過程大部分都是八重子在辛苦,他也就沒法對此發什麼牢騷。可今天的事究竟是怎麼發生的呢?這倒也不是完全沒有頭緒,昭夫大體上能想象得出直巳的動機,因為兩個月前,他曾聽八重子提起過一件事。
那天傍晚她購物回來時,在院子通往飯廳的門口處看見直巳和一個附近的小女孩坐在一起。他拿著一隻杯子,正裝備給女孩喝什麼東西。不過當他看見八重子后,就把杯子里的東西倒進院子,讓女孩回去了。僅僅如此還不能說是有什麼問題,但事後八重子查了一下,發現日本酒的瓶子被人動過了。她的推測是直巳想灌醉那個女孩,然後猥褻她。昭夫笑著否定了妻子的看法,只把這當作是個玩笑。可八重子卻仍然認真地對他說,直巳可能有幼女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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