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發現的。不過,也可以說是發明的。小陽,你知道馬達是怎麼來的嗎?」真鍋先生問。我說我不知道,他便接著說,「那是巴黎萬國博覽會時,有一次錯把電通到發電機上,造成發電機不尋常的轉動,才有了馬達這種機器。因為發電機是人類發明的,所以馬達也可以說是人類的發明吧。」
哦?馬達和發電機原來是同樣的東西嗎?我這麼問時,真鍋先生便回答我是的,可以說是同樣的東西,所以說,透明人的葯也一樣,一半是發明的,一半是發現的。
我叫做陽一,媽媽的名字叫千鶴,我沒有兄弟姊妹,是媽媽的獨子。我和媽媽住在F市外圍的一間平房裡,若用現在的話來形容我們的住處,可以說那是一間兩房兩廳的房子,而房子就坐落在一整片田地的一角。F市像是鄰近G市的附屬品,除了旱地、水田外,什麼也沒有;車站前一條約五十公尺長的老舊商店街,就是F市唯一有經濟活動的地方。這裡一到冬天,從日本海吹來的寒風,就會帶來大量的雪,厚重地堆積在商店街兩側的屋頂上,讓整條商店街在冬季的時候,像一條雪做的隧道。
我家院子里有柿子樹和無花果樹。可是,無花果樹是從屋子裡的地板下長出來的,所以後來請真鍋先生來把無花果樹砍掉了。
我家的採光很不好,屋子裡老是陰陰暗暗的,其中最陰暗的地方就是廚房的位置。冬天的時候,那個地方特別冷,所以我很不喜歡在那裡吃飯。
因為家裡陰暗,所以放學后我不喜歡待在家裡,老是喜歡跑到隔壁的真鍋印刷廠,在那裡待到天黑才回家。天黑才回家的原因是只要開了燈,就會覺得這個房子和別人家的沒什麼兩樣。那時雖然家裡空無一人卻不覺得特別寂寞,更棒的是沒有羅嗦的父母。然後我會在家裡寫作業,看點電視之後才睡覺。
有時白天我也會在運轉個不停又吵雜的印刷機旁寫作業。真鍋先生的印刷室一角,有一套他接待客戶,和客戶談生意時用的沙發;那套沙發上雖然經常積了一層灰塵,但我還是喜歡趴在上面寫作業。印刷室的窗戶很大,採光非常充足,所以即使不開燈,也能清楚地看到印刷品上的小字,而且我很喜歡印刷機飄散出來的油墨味。那時,我經常想:等我長大了,也來開一家印刷廠吧!
真鍋印刷廠的主要工作,是印製工商會議所的月報和業界的刊物,偶爾也接一些零星的單筆生意。印象中,真鍋先生的印刷機好像每天都在運轉,晚上聽到印刷機轉動聲的日子好像也不少。因此,我認為真鍋先生的生意很不錯,收入應該相當豐厚。
不管我什麼時候去印刷廠,真鍋先生對我都是和顏悅色的。真鍋印刷廠除了真鍋先生外,還有一位年輕的助理,真鍋先生叫他卯月君,所以真鍋先生在工作的時候並不寂寞,可是每次我去,他都還是會露出高興的表情來迎接我。他不僅會特地買糖果給我吃,還會去買兒童漫畫雜誌,連真鍋先生幾乎每天帶我去吃晚飯,給我零用錢等事,也沒有不高興的表示。每天,當印刷廠的機器停止運轉,卯月君下班后,真鍋先生就會帶我去車站前的商店街逛逛,有時他會帶我去西餐廳吃咖哩飯或蛋包飯,有時也會帶我去小攤子吃關東煮,還曾經去海邊的小吃店,吃剛捕獲的、在熱石頭上燒烤的鮮魚。不過,我們最常吃的晚餐,是從外麵館子叫來的豬排或雞肉蓋飯,然後就在印刷廠里吃。
通常晚餐時間只有我和真鍋先生兩個人,卯月君偶爾也會加入,三個人一起吃。我們坐在接待客戶的茶几吃飯。卯月君沉默寡言,用餐時間他幾乎都不說話,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是真鍋先生在發言。真鍋先生在說話的時候,通常我都會隨聲附和,可是卯月君就是一言不發。媽媽總在吃晚飯前就出門了,所以我的晚餐就是這樣解決的。
早餐則是和媽媽一起吃。但是,早晨時的媽媽總是一臉沒睡飽的樣子,她會對我說:啊——剛剛只睡了三個小時,為了我的皮膚好,等你去學校以後,我一定要馬上回床上睡覺才行。媽媽說話的時候很喜歡損人,即使在和我開玩笑,也愛用嘲笑的口吻。那種時候,我雖然表面上陪笑,心裡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她也經常指著我說我笨,然後轉過身偷笑。因為她說為了我,才會做這個那個,所以我並不喜歡和她一起吃早餐。
媽媽和我獨處的時候幾乎是不笑的;但只要真鍋先生也在,她就變得笑眯眯的,所以,我在媽媽身旁的時候,總希望真鍋先生也能和我們在一起。媽媽好像對真鍋先生很有好感,和真鍋先生說話的時候,總是輕聲細語的,不過,她卻從不進入真鍋先生的印刷廠,頂多只站在印刷廠外的柵欄或門口說話。
可能是謝謝他照顧自己的兒子吧?媽媽偶爾也會邀請真鍋先生來家裡吃早餐,那時家裡就會變得明亮起來,不僅媽媽的臉上會出現笑容,真鍋先生也會變得比平日更活潑、更多話,也會講笑話逗我們笑。所以我很喜歡真鍋先生來家裡吃早餐。
有一天黃昏,真鍋先生告訴我一個秘密。他說:「聽說小陽的媽媽和爸爸分手了。」
我不知道媽媽和爸爸分手的詳細情形,只知道爸爸好像是一個愛喝酒的人。不過,這些並不是媽媽告訴我的,而是真鍋先生告訴我的。
真鍋印刷廠偶爾還會出現一位名叫辛島真由美的女人。這個人就像真鍋先生的妹妹,和真鍋先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每次看到我坐在沙發上,她就很明顯地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然後在離我有點距離的地方,不以為然地對真鍋先生說:「那個小鬼還在這裡!」
真鍋先生好像並不喜歡她,對她總是不太客氣,有時還很兇。我經常遠遠地就聽到夾雜在印刷機運轉聲里的咒罵聲。真鍋先生對真由美小姐說:「羅嗦!不要再來這裡了!」
「可是,是那個孩子耶!他是那個壞女人千鶴的孩子。你知道嗎?」她說。
我很訝異。我見過真由美小姐好幾次了,但並不知道她認識媽媽。
「哥哥,你被騙了,快點醒醒呀!」
她發出笑聲,嘲弄地說著。有時媽媽也是這樣,所以我最討厭裝得很開明,卻一肚子壞心眼的女人。
真鍋先生快步從機器那邊走出來,他抓住真由美小姐的手,想把她拖到外面。
我聽到他們在外面爭吵了一會兒。爭吵的聲音從敞開的窗戶傳進來,可是在印刷機的運轉聲中,根本聽不清楚他們爭吵的內容。因為他們在外面爭執的時間相當久了,卯月君好像不知道接下來的工作該怎麼處理,所以跑到門口,從玻璃門窺視外面的情勢。看了一會兒后,他才回頭看著我輕輕一笑,然後回到工作的崗位。從他的動作看來,他似乎也在為我操心。
又過了一陣子,真鍋先生終於回到印刷室了,他沒有先去檢視卯月君的工作,反倒走到我身邊來。
「小陽,對不起。」他抱歉地說,「真由美把你當成情敵了。」
「唔?什麼是情敵?」
我正想問清楚,卯月君卻叫了一聲,真鍋先生只好對我說「等一下」,然後走到裡面去。真鍋先生進去很久,我被漫長的時間壓迫著,心裡於是有「還是回家吧」的念頭。但是,我一站起來,真鍋先生就從印刷機佳面走出來,帶我走到門外。
我們走過院子,繞到後面的小屋那邊。真鍋先生從口袋裡掏出鑰匙,打開小屋門上的皮包形鎖,讓我進入小屋裡。他知道我很喜歡這間小屋,所以常讓我進去。這是真鍋先生的秘密工作室,中央的桌子上,有一座黑色的大機器,機器上面有地球儀和天體儀。我曾經問過真鍋先生那是什麼機器,卻沒有得到回答。另外,不知道為什麼,牆壁上還掛著人體解剖圖和全身肌肉解說圖。
小屋的牆角有一個架子,架上擺著許多模型飛機,其中有些是真鍋先生自己組合的。除了模型飛機外,架上也有模型船、機車、汽車,甚至還有小小的人體骨骼標本和人體模型,此外還有許多書。架上的那些書大多是雜誌,有鐵路模型雜誌、電影雜誌,和戰鬥機、外國汽車的圖鑑。那一陣子真鍋先生比較忙,沒辦法花太多時間在這些興趣上,平常他只要一有空閑,就會來這間工作室做模型玩具。我對那些東西也很有興趣,所以才會每天都泡在印刷廠里。
真鍋先生的左手總是戴著手套。冬天的時候,他戴著黑色皮手套,夏天就戴灰色布手套。他曾經對我說:因為以前出過車禍,所以現在左手不大能動。還說因為那個車禍,只好放棄工程師的工作。因為這個緣故,不管多熱的夏天,他也絕對不會穿T恤。他總是穿長袖襯衫,然後捲起右手的袖子。
雖然如此,真鍋先生的手仍然十分靈巧,他所做的木工,足以媲美木匠,模型工作中再細微的作業也難不倒他。而且,他還是個非常聰明的人,我常常請他教我算數。他比學校的老師更會教書,讓我覺得跟他學習是一件愉快的事。所以我想:如果他能當老師就好了。
我很尊敬真鍋先生的這些才華,我想他如果雙手健全的話,一定會是一個了不起的偉人。他說小時候曾經想當火箭工程師或發明家,我覺得他是有那種能力的人。※棒槌學堂の精校E書※
真鍋先生也知道,只要一讓我進入小屋,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我的心情都會好轉;所以每當我情緒低落,或為了某些事情而不高興時,他就讓我進小屋玩。這一天,他讓我看他組合到一半的模型飛機,並且告訴我:等飛機組合好了,就帶我去海邊試飛。
真鍋先生坐在他偶爾在這裡睡覺的床上,並且叫我坐在鐵管摺疊椅上。平日真鍋先生並不會在小屋裡睡覺,但是,只要他高興,他也會在這裡睡。他拿起枕頭旁邊的汽車模型玩具給我,看著我玩了一會兒才說:「真由美的事,真對不起呀。」
我抬頭看他,然後點了一下頭。
「她實在太過分了,竟然對無辜的你那麼說,真是個愚蠢的傢伙!」
那時真鍋先生的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憎惡眼光。
「嘖!真想殺了她。」
真鍋先生的口中說出這樣的話語,讓我嚇了一跳。
「她很嫉妒你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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