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粹》 - P1

 納粹

 谷崎潤一郎 作品,第1頁 / 共2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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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01章


先生,我今天來是想向您傾訴我的心裡話,不知是否打擾您的工作。這件事說來話長,如果我能寫的話,真想把一切都寫下來,寫成小說請先生看,……其實我還真寫了一點兒,可是由於事情過於複雜,我簡直不知如何下筆才好,只好前來打擾,請先生耐心聽我訴說,浪費您的寶貴時間,實在不好意思。真的可以嗎?我每次都受到先生的親切對待,竟漸漸不知深淺起來,總是給您添麻煩,心裡非常過意不去。

關於一直讓您操心的那個人,自從您跟我說不要和他來往以後,我經過認真的思考,已和他絕交了。當時的確有些留戀,想起他來,就在家裡歇斯底里地鬧一通,時間長了漸漸明白他不是好人。……丈夫見我自從和先生接近以來,不像過去那樣經常心神不定地出去聽音樂會了,完全變了一個人,學畫畫,學彈琴,整天安靜地呆在家裡,就說:「最近你變得溫柔多了。」他心裡也很感激先生對我的關心。

當然那個人的事,我什麼也沒有對丈夫說過。雖然先生曾說過「對丈夫隱瞞過去的錯誤是不對的。——沒有特別的肉體上的關係,容易坦白,都應該告訴他。」……可是我實在……當然丈夫也許有些察覺,但是從我嘴裡不好說出來,以後注意就是了,把所有的事都理在心底吧。所以,丈夫不知道先生跟我說了什麼,認為是對我進行了有益的教導,還說我的轉變是一個很好的現象。

從那以後我一直老老實實呆在家裡,丈夫覺得這回可以放心了,說自己不能總這麼閑呆著,就在大皈的今橋大廈租了間辦公室,開始了律師業務,這是去年2月份的事。

——哦,對了,他在大學學的是德國法律,隨時可以當律師。開始他想當大學教授,曾經每天到研究生院去上班,後來不知怎麼又想干律師了,也沒有特別的原因。大概是覺得總依賴我的娘家不體面,在我面前也拍不起頭來。我丈夫在讀大學時就是尖子,以優異成績畢業的。這樣的人物還有什麼可挑剔的,就嫁給了他,其實是我娘家相中了他,我父母對他非常信任,還分給我們一些財產,對我們說不用急,想當學者就去當學者,慢慢學習吧。想留學的話,夫婦一起出去二三年也可以。——最初,我丈夫非常高興,好像他早就有這個打算,——可是由於我的任性,仗著娘家有錢,不把他放在眼裡,惹他生了氣。他天生的學者氣質,特別書獃子氣,不會阿諛逢迎,當了律師后也沒攬到什麼業務,但是他每天照例按時上班下班,我一天到晚閉在家裡,無所事事,自然又想起了忘卻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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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前我一有空就喜歡寫歌,歌可以引起人的回憶,最近寫不出來了。我想不能總這樣下去,必須使自己振作。先生,您大概知道,——天王寺附近有個女子技藝學校吧,那是個很無聊的私立學校,開設繪畫、音樂、裁縫、刺繡,及其它一些科目。入學資格沒有限制,大人小孩都可以上。我以前也學過日本畫,畫得不好,但有些興趣,於是每天早上和丈夫一起出門,去那個學校上學了。說是上學,那種學校沒人正經管理,想什麼時候去都可以。

我丈夫對繪畫一竅不通,卻很贊成我去上學。他說主意不錯,你好好去學習吧。我早上有時9點去,有時10點去,我丈夫的律師事務所也無事可做,所以我什麼時候走,他就等我一塊兒走。我們坐皈神電車到梅田,再換乘計程車到界筋,丈夫先下車,我繼續坐車到天王寺。丈夫很喜歡這樣和我一同出門。他說:「好像又回到了學生時代。」我說:「哪有夫婦一起坐車上學的學生呀。」他聽了哈哈笑起來,特別高興。下午回家時也儘可能一起走,我事先給他打個電話,然後去他的事務所,或者在皈神車站會合,去松竹影院看看電影什麼的。這麼一來,我和丈夫之間變得融洽起來。

4月下旬,我因一點小事和校長先生吵了一架。那時因為學校的寫生課讓模特穿各種服飾,做各種姿勢——日本畫一般是不用裸體模特的。那次請的是一位叫丫子的姑娘,據說是大皈的美人模特,擺出了楊柳觀音的姿勢,——這麼一來跟裸體也差不多了。一天我正和其他學生一起寫生,校長走進教室,對我說:

「柿內小姐,你的畫和模特一點兒都不像,你是不是另外有別的模特呀?」說完陰陽怪氣地笑起來。

不光是校長,別的同學也跟著偷偷地樂。我不由得臉紅了,自己也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什麼臉紅。被別人一說「有別的模特」,心裡不覺一驚,其實以准為模特自己也說不清楚。只是覺得腦子裡除了丫子以外還有一個人,眼睛看著丫子,不由自主地描繪著另一個人,——我不是有意這麼畫的,完全是無意識的。

先生一定明白我指的是誰了。——反正也上了報紙了,說也無妨,——就是德光光子。不過,當時我並不認識光子。光子是學西洋畫的,又在別的教室上課,沒有機會說話,所以光子也不知道我這個人,即便知道也不會留意我的。我對光子也沒有特別加以注意,只是印象不錯,對她的性格、品行一無所知,——僅僅是外表的感覺而已。

現在看來我很早就注意光子了,證據就是我對她的姓名、住所知道得一清二楚。她是船場那邊一家絲綢店的小姐,住在蘆屋1!;。被校長說了之後,我仔細看了看,那張畫的確很像光子,我並不是故意畫出來的。丫子是美人模特,但光子比她還要漂亮。」楊柳觀音姿勢,似乎更適合於光子。

過了兩三天,又是在寫生課時校長先生進來了,他站在我的畫前,冷冷地盯著我的臉,怪笑著對我說:

「柿內小姐,這張畫真是奇怪,越來越不像模特了,你到底是以准為模特畫的呢?」

「是嗎?真的不像模特嗎?」我沒好氣地故意反問道。

校長先生不是教繪畫的先生吧?

——是的。日本畫的任課教師是簡併春江先生,他不是每次課都來,只是有時來看看,指點一下應該注意些什麼,一般都是學生自己隨便畫。校長先生教授的是英語。據說他連學土都不是,沒有像樣的學歷。後來我才聽說,與其說他是教育家,不如說是個會經營的人,或者說在某方面有兩下子的人。所以他根本不懂繪畫,沒有他多嘴的份兒。而且他一向不關心教學,很少來教室轉悠,卻偏偏在寫生課時來說我的畫如何如何。

「是呀,你是打算畫這個模特的嗎?」他用譏諷的語調說道。我也裝糊塗說:

「是的,我畫得不好,所以不太像,不過我是努力照著模特畫的。」

「我不是說你畫得不好,你畫得很不錯,只是我覺得這張臉很像另外一個人。」

「您是說臉不像嗎?因為我想要畫出自己最理想的模特來。」

「那麼你理想的模特是誰呢?」

「這只是理想,並不一定有具體的人。我想要畫出與觀音相稱的清純的樣子來。這樣不可以嗎?是不是必須和模特完全一樣呢廣

「你真能講歪理。如果想照自己想象的模特畫,就不必來這個學校學畫了。正是由於不能照著自己想象的畫,才請模特來寫生的,否則要模特幹什麼呀。何況如果這個觀音像某個人的話,你的理想也太不在重了。」

「我一點兒也沒有不在重。即便我畫的像某一個人,如果那個人的長相接近觀音的感覺,就照她畫也不褻瀆藝術呀。」

「那可不行。你還不是藝術家。問題是你覺得她很清純,其他人是否也這麼認為呢,這會引起誤解的。」

「嘿,會引起什麼誤解呢?您總說我畫的像一個人,您說說到底像誰呢?」

校長聽了,顯得有些慌亂,只說了句:「你可真固執啊。」就再也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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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校長軟了下來,我覺得自己佔了上風,心裡別提多痛快了。但是眾自睽睽之下和校長爭吵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全校,我成了同學們議論的中心。大家說我對光子表達同性愛,光子和我之間關係不正常等等。——正如我前面所說,我和光子當時根本沒說過話,這種傳言也太出格了。雖然我隱約感到大家在背後議論我,卻沒想到如此荒唐。反正我也沒做什麼事,並不往心裡去。這世上的人們也真能捕風捉影啊,造謠說毫無來往的人之間有不正當關係,簡直莫名其妙,讓人哭笑不得。

我自己倒沒什麼,只是擔心光子會怎麼想。再碰見她時,我不敢像以前那樣盯著她看了,也不敢主動向她表示歉意,——這樣又會招致麻煩。於是我每次都盡量作出道歉的神情,低著頭,像逃跑似地從她身邊溜過去,一邊擔心她是不是生氣了,從她身邊經過的一瞬間,偷偷地看她一眼。光子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絲毫沒有不愉快的樣子。

噢,對了,我帶來了一張照片,給您瞧瞧。這是我們兩人穿著同樣的和服照的,也就是報上刊登的那一張。您一看就明白,我純粹是個陪襯。光子在船場那一帶是首屈一指的美人。先生您覺得她長得怎麼樣?梳日本髮式很適合她吧?

——是啊,她喜歡梳這種式樣,經常梳著這種髮式來學校。反正這種學校也沒有校服,梳什麼髮式也沒關係。光子偶爾穿西服來學校,而穿和服時總是穿便裝。這張照片上她梳這個髮式顯得比我年輕三歲左右,其實她只比我小一歲,——現在她還活著的話,應該是二十四歲。光子比我高一二寸,長得又漂亮,她並不因此而傲慢,但很有自信,也許是我太自卑才這麼感覺的。後來我們成了朋友以後,雖說從年齡上我是姐姐,可總覺得自己是妹妹。

那時候,——還回到剛才的話題上來,我們之間還沒說過話的時候,那些傳言不可能不傳到光子的耳朵里,可是光子的樣子卻和從前完全一樣。以前遇見光子時,她總是目不斜視地走過去,我猜想,如果光子聽說了這件事,絕對不會不注意我這個人的。她也許覺得我討厭,也許覺得我可憐,總之應該有所表現,然而卻絲毫感覺不到,於是我又厚著臉皮漸漸湊近她,觀察她的表情了。一天午休時,在休息室突然碰見了她。沒想到她朝我微微一笑,我也不由自主地彎了彎腰,她走到我面前,對我說:

「前幾天真是對不起你了。請原諒。」

「你說什麼呀。我才應該向你道歉呢。」

「不應該你道歉,你不知內情。有人要陷害我們,你要多加小心。」

「是嗎?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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