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里有一點難以解釋:為什麼電燈熄滅以後又亮了呢?首先大致可以斷定,行兇殺人是在原來亮著燈的時候發生的。兇手殺人後,把燈關掉了,按理應該隨即逃之天天。然而,為什麼兇手要冒著生命危險再一次開電燈呢?而且為什麼兇手竟愚蠢到在殺了人以後,非但不逃,還要跪在死者身邊發獃呢?從關燈到下一次開燈的五分鐘里,在漆黑的房間里,兇手又究竟幹了些什麼?在作了這樣一番斟酌推敲后,確實有必要考慮一下兇手可能不是這個名叫鈴木的青年。他說不定不過是一個倒霉的現場發現人。
可是,警察對這個疑點作了解釋:鈴木在殺人後關掉了電燈。他在黑暗中,走近保險柜,企圖找出自己的那份借據,把它銷毀。同時,順便還可能想拿點錢。可是,文件太多,借據一時又找不到。所以他又把燈打開。而那個女人又恰好在這當口闖了進來。他進退不得,乾脆裝成是個現場發現人。象演戲一樣,呆愣愣地站了起來……。
疑點之二是指紋。
作為兇器使用的大餐刀上,檢查出清晰的鈴木的指紋。被人發現的時候,他正握著大餐刀,手上沾著被害人的血。但另一方面,保險柜雖然被翻得亂七八糟,裡面卻沒有發現他的指紋,文件上也沒發現血跡。
按常理來說,翻保險柜應該在行兇之後。
而保險柜里沒有指紋,也沒有血跡,這一點是不可思議的。不用說,無論是在房間里,還是在鈴木身上,都沒有搜到手套之類的東西。
關於這一點,警察作了很妙的解釋:確實,沒有發現兇手的手套。但是,兇手穿著襪子。他怕查出指紋,就用飛快的動作脫下襪子,用襪子來代替手套。女人進屋肘,準是還沒來得及看清楚究竟是襪子還是手套,就驚叫著跑出了房門。在這一瞬間,他立即又把襪子穿上了腳。為了掩飾襪子上沾有的血跡,他又故意把被害者抱起來,裝成全身都沾上了血……
這麼一來,儘管遭嫌疑的鈴木一再否認,但案件還是付諸公審。起訴書原封不動地確認了警察的意見,認為根據情況來看,證據確鑿,兇犯是鈴木正三。動機被認為是,在應付逼債中害怕被發現盜用保人印章;所以,他的這次犯罪是預謀的。
檢察官的起訴嚴峻之至。他把鈴木斷定為先天性的罪犯,而且極力主張,因為他在最高學府求學,所以是智能犯,這種罪犯最為兇惡可怕。鑒於這種類型的罪犯日見增多,大有毫不猶豫付諸法律處置之必要。檢察官的起訴以下文結束:「正當全民族同心同德,力拒國難之際,對此類大膽妄為之徒,理應迅速一掃而盡!」
起訴書要求對鈴木判以死刑。正如前面所敘述的那樣,擔任審判的法官城川剛一全盤接受了這個意見,作出了死刑的判決。
可是,在公審之際,有一個奇怪的場面使人難以忘懷。這是城川剛一訊問被告是否在現場(註:原文alibi,法律用語。被告不在現場的立證。)的時候。
「你是什麼時候到藤崎的公寓的?」
「九點半過後,也許還要遲一點,到公寓前,我看了一下表,所以記得很清楚。」
「推定受害人是在九點到九點半之間被殺的。如果你到公寓是在九點半之後的話,那末九點半之前,你在哪兒?也就是說,這一點搞清楚了,不就可以證明當時你不在現場了嗎?」
「我在別人家裡,和某人碰了頭…….
「那個人是誰?還有,那個地方在哪兒?」
「那個人……那個人,我不能講。」
「為什麼不能講?碰巧的話,那個人不正是能救你命的重要人證嗎?」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講。」
「原因是什麼呢?……」
「法官先生,關於那件事,我一點也不能說。不,我沒有權利透露。」
「那麼,那個地點也同樣嗎?」
「不錯,所有的。……反正,我直到九點二十分左右都在那兒。這一點千真萬確,我可以向上帝起誓。從那個地方到那座公寓,即使坐汽車也要花大約十分鐘的時間。要我在那段殺人的時間內趕到現場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你為什麼不證明這一點呢?」
「這,……這是因為,……」
這時,他流露出極其痛苦的神情。可以看出,想說的心情和不能說的意志在激烈地進行著鬥爭。最終,他還是拒絕說出那個人和
那個地點。接著就光是重複地說著那已經說了多次的話:
「反正我清白無罪。這不是我乾的。法官,一個人在拚命疾呼啊!懇求你聽聽這種良心的呼聲吧!我是無罪的,即使死到臨頭,我還是要說,我是無罪的。……」
第三章
那天晚上,城川剛一了結了判決事宜,回到家裡后,一直怏怏不樂。他悶頭吃完晚飯,便立即回到自己的書房。
法庭上被告的態度,變成一塊越來越沉重的石頭向他心頭壓來。
當然,他毫不懷疑自己的判決。憑著法律的威信和名譽,把一個殺人犯送上斷頭台,這不正是為了伸張正義所採取的天經地義的行為嗎?他殺了人,他就必須明正典刑。我以我的全部智慧,擔任了這次審判。偵查證據尤其花費了不少時日,也讓律師盡一切可能作了辯護,同時也傾聽了律師對證據提出的駁議。
採用哪一種證據,全憑法官在審理案件時所得到的心證(註:心證:法律名詞。指審判者在審案中得到的一種確信。)。我在全面考慮后,斷定他有罪,又判以合乎法律的刑罰。
判決肯定沒有錯。判決是正確的。儘管如此,那象一陣風似的、陡然掠過心頭的寂寞和不安又是什麼呢?
——「喂——,站出來吧!……」
——「喂——,我等著呢,……」
青年悲慟欲絕的凄叫縈繞耳畔。笨蛋!這種鬼把戲,我難道會上當受騙嗎?
——「死者是再也無法訴說自己的冤情和痛苦。可是,法官先生.唯有你卻能聽得到我的控訴,你終生無法逃避死者那無休無止的呼叫聲!……」
那對眼睛,那堅定自信,象箭一樣射向自己的明澈的雙眸,使人感到恐怖可畏。
城川剛一回頭看看身後的書架。書架上排滿了大部頭曲燙金法律書籍,肅穆寂靜,顯得至高無上。那裡面有人類智慧的結晶,有社會正義的衛士,也有在無聲中不斷高談闊論唯一可以信賴的司法的尊嚴和威望的良師益友。城川剛一經常久久凝望著這些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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