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不行,謝謝。」
賈德納夫婦向旅館走去。布雷斯特小姐說:「美國丈夫真是不錯。」
賈德納太太的位子由史蒂文-藍恩牧師坐了下來,藍恩先生是個五十多歲,高大而充滿活力的牧師,臉曬得黑黑的,深灰色的法蘭絨長褲正是度假的穿著式樣,很遭人物議,他很熱切地說:「好漂亮的地方,我從皮梳灣到哈福德走了個來回,從懸崖上走的。」
「今天散步真熱。」巴瑞少校是從來不散步的。
「很好的運動,」布雷斯特小姐說:「我今天還沒划船呢。再沒有比劃船更能鍛煉腹部肌肉的了。」赫邱里-白羅的視線不禁有點懊惱地落向他自己隆起的肚子。布雷斯特小姐注意到了他的眼光,很慈藹地說:「白羅先生,要是你每天劃一趟船,肚子不久就會消下去的。」
「謝謝你,小姐,我不喜歡船。」
「你是說小船?」
「各種大小的船都一樣!」他閉上了眼睛,打了個寒戰,「海上的搖晃,實在不舒服。」
「天可憐見,今天海上平靜得像個池塘。」
白羅斬釘截鐵地說:「天下就沒有真正平靜的海洋,總會有浪的。」
「要是你問我的話,」巴瑞少校說:「暈船的十有九個是心理作用。」
「這話,」那個牧師面帶微笑地說:「是慣常跑海的人說的——是吧?少校?」
「只暈過一次船——還是在橫渡英法海峽的時候,我的座右銘是,不要去想它。」
「暈船實在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布雷斯特小姐說:「為什麼有些人會暈?有些人又不會呢?看起來真不公平,而且這和一個人平常的健康情形又一點關係都沒有,有些病人反倒是好水手,有人告訴我說,這事跟一個人的脊椎有關。另外還有就是有些人受不了在高的地方,我自己在這方面就不大行,可是雷德方太太比我還糟得多,前幾天,在到哈福德去的那條崖頂小路上,她就像垮了似地,緊緊抓著我,她告訴我說,有一回,她在米蘭天主堂外面的梯子上卡住了,弄得不上不下,她當初往上爬時根本沒想到這回事,下來的時候可把她搞慘了。」
「那,她最好別去爬小妖灣的直梯子。」藍恩說。
布雷斯特小姐做了個鬼臉。「我自己都不敢去,年輕孩子們倒沒問題,柯溫家那幾個男孩子,還有馬士特曼家的孩子,他們跑上跑下,開心得不得了。」
藍恩說:「雷德方太太游過泳上來了。」
布雷斯特小姐說:「白羅先生應該會欣賞她的,她也不喜歡曬太陽。」
年輕的雷德方太太脫下了她的橡皮游泳帽,把頭髮抖開來,她一頭淺金色的頭髮,皮膚也是正好相配的白晰,兩腿和雙臂都很白。巴瑞少校輕笑了一聲道:「跟其他的人比起來,她就像是沒烤熟的,對不對?」
克莉絲汀-雷德方披上一件長長的浴袍,從海灘上走上台階,直朝他們這邊走來。她的面貌相當嚴肅、漂亮,卻有點讓人覺得凄美,手腳都很纖細。她向他們微微一笑,坐在他們身邊,把身上的浴袍裹得更緊了些。布雷斯特小姐說:
「你很得白羅先生的讚賞,他不喜歡那些曬日光浴的人,說他們就像是屠夫的砧上肉什麼的。」
克莉絲汀-雷德方很懊惱地笑了笑說:「我倒真希望我能作日光浴,可是我皮膚不會變成棕色,只會曬得發紅,然後整個手臂上都會起可怕的斑點。」
「總比賈德納太太的伊蘭妮弄得滿手毛好些。」布雷斯特小姐說,她看到克莉絲汀疑問的眼光,就繼續說道:「賈德納太太今早一直精神抖擻,簡直就沒停過。『是不是呀?歐帝爾?』『是啦,親愛的。』」她停了一下,然後說道:「不過,白羅先生,我倒希望你跟她開個玩笑,你為什麼不告訴她說,你是來調查一件可怕的謀殺案的,而那個兇手是一個瘋子殺手,正在這個旅館里住著?」
赫邱里-白羅嘆了口氣,他說:「我實在怕她會真相信我的話。」
巴瑞少校發出一聲輕笑,「她一定會的。」
艾蜜莉-布雷斯特說:「我不知道,我覺得有些地方就是和別處不同,這裡就不是那種地方說是會有——」她的話停了下來,覺得很難說明她的意思。
「這裡很有浪漫情調,」赫邱里-白羅表示同意道:「這裡很平靜,陽光照耀,海水湛藍,可是你忘了,布雷斯特小姐,在太陽底下,到處都有邪惡的事。」
那位牧師在椅子上欠動了下身子,他俯過身來,一對藍眼閃閃發光,布雷斯特小姐聳了下肩膀,「哦!我當然知道這一點,可是——」
「可是你還是覺得這不像是個犯罪地點?你忘了一件事,小姐。」
「我想,你說的是人性吧?」
「那是一點,總是會牽扯到的,不過我要說的還不是這個。我要向你指出的是,到這裡來的每一個人都是來度假的。」
艾蜜莉-布雷斯特對他露出一臉不解的表情,「這我就不懂了。」
赫邱里-白羅很慈祥地對她笑了笑,伸出手指來在空中點了點,「這樣說吧,假設你有個敵人,要是你到他住的地方,他的辦公室,或是在街上找他——哎,你一定得有個理由——一定要說明自己的行為意圖。可是在海邊,就不必費這種事。你來到了皮梳灣,為什麼呢?很簡單嘛,現在是八月天——八月大家都到海邊去的——去度假,所以你看,你在這裡,藍恩先生在這裡,巴瑞少校在這裡,雷德方太太和她先生在這裡,全都是很自然的事,因為英國人在八月里到海濱來,已經是沿習成風的一件事了。」
「嗯,」布雷斯特小姐承認道:「這的確是一個很精採的想法,可是賈德納夫婦呢?他們可是美國人呀。」
白羅微微一笑,「就算是賈德納太太,也像她跟我們說的那樣,感覺到有放鬆一下的必要。而且,她既然是在『玩』英國,她也就非要在海濱過一兩夜不可——那怕只是為了表示她是個好觀光客。她很喜歡看人咧。」
雷德方太太喃喃地說道:「我想,你也喜歡注意看別人吧。」
「夫人,坦白地說,我的確如此。」
她沉吟地說:「你看到——很多。」
大家沉默了一陣,史蒂文-藍恩清了下嗓子,有點不大自在地說:「白羅先生,我對你剛才所說的話有點興趣。你說太陽底下到處都有邪惡的事,這簡直有點像是引了『傳道書』上的話。」他停頓了一下,然後引了那幾句話說:「『並且世人的心,充滿了惡,活著的時候心裡狂妄。』」他的臉上煥發著近乎狂熱的光彩,「我很高興能聽到你說這話,現在沒有一個人相信有邪惡之事,充其量也只把它當作是善的一個反意詞而已,大家都說,惡事是一些不懂事的人做出來的——那些未開化的人,應該可憐他們,而不該責備他們。可是,白羅先生,邪惡是真實的!確有其事!我相信有惡,正如同我相信有善一般!那的確存在!很有勢力!行走在世界上!」他停了下來,呼吸急促,他用手帕擦了下前額,突然滿面歉意,「對不起,我越扯越遠了!」
白羅平靜地說:「我了解你的意思,有一部分我也很表同意,邪惡的確存在於世界上,也可以叫人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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