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奈傑爾似乎離得很遠、很遠了,令人難以理解地無關緊要了。再沒有什麼事需要做了。她就要吞下這些藥片,躺到床上睡去。從這次睡眠中她將再也不會醒來。她沒有,或者她認為她沒有任何宗教感情。布倫達的死已經壓制了任何這類感情。因此,再沒有什麼可考慮了。同在希思羅機場時一樣,她又成了一個旅行者,一個等待著向不明確的目的地出發的旅行者,沒有行李的拖累,也沒有訣別引起的感傷。在她的一生中,這是第一次能夠自由地,完全自由地想怎樣做就怎樣做。過去的一切已經和她割斷了聯繫。在醒著的時刻一直使她感到沉重的那長期的悲哀痛苦現在消逝了。是的,她現在感到輕快、自由和無牽無掛了。她已準備好踏上新的征途。
她伸出手去拿第一片葯。正當她這樣做的時候,忽然響起了輕輕的敲門聲。希拉里皺緊了眉頭。她呆坐在那裡,一隻手伸出在空中。這是誰,是女服務員嗎?不可能,床已經整理好了。也許是辦理文件或護照的什麼人吧?她聳聳肩。她不想去開門。為什麼她要找這個麻煩呢。如果這個人有什麼事,他會暫時離開,等有機會再來的。
敲門聲又響了,這次敲得比上次稍響一些。然而,希拉里還是坐著不動。不可能有什麼真正緊急的事,敲門的人會很快走開。
她的眼睛緊盯著那扇門。忽然那雙眼睛因驚訝而睜大開來。插在鎖孔里的鑰匙慢慢地向後轉動,猛地跳出來,鏗鏘一聲落到地板上。接著門把手轉動,門開了,走進一個男人。她立刻認出,這人就是那個在藥店里買牙膏的面孔嚴肅得像貓頭鷹一般的青年人。希拉里獃獃地看著他。她頓時驚訝得什麼也不能說,不能做。那年輕人轉過身去,把門關上,並且從地板上撿起鑰匙,把它重新插入鎖孔里,把門鎖上。接著,他向她走過來,在桌子另一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他說了一句在她看來似乎是最不得體的話:
「我的名字叫傑索普。」
希拉里頓時滿臉通紅。她把身子向前探了一下,冷冷地、憤怒地說:
「請問,你以為……你這是在幹什麼?」
他嚴肅地瞧著她,並且眨了眨眼睛。
「真滑稽,」他說,「我來就是要問您這個問題。」他迅速地向旁邊桌子上的藥片點了點頭。
希拉里厲聲說:
「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不,您知道的。」
希拉里頓了一下,顯然在努力尋找恰當的言詞。為了表示憤怒。為了叫他走出這間屋子,她有多少話想說啊。然而,奇怪極了,好奇心終於獲勝,使她沒有說出那種表示憤怒的話。一個問題自然而然地涌到她嘴邊,她幾乎不知不覺就把它說出來了。
「那把鑰匙,」她說,「它是自己在鎖里轉動的嗎?」
「喲,這個問題!」那青年人忽然像小孩一般咧開嘴笑起來。他把手放進口袋裡,取出一個金屬東西,遞給希拉里檢查。
「就是這個,」他說,「這是一個非常靈便的東西。把它從另一邊插進鎖孔里,它就能抓住鑰匙,把鑰匙轉動。」他把那東西從希拉裏手里拿回,放過自己口袋裡。「小偷就使用這種東西,」他說。
「這樣說,你是一個小偷?」
「不,不,克雷文夫人,請不要冤枉我。您知道我敲了門,而小偷是不敲門的。只是當我認為您不準備讓我進來,我才使用這個東西。」
「為什麼你要進來呢?」
她的客人的眼睛又一次瞟著那張桌子上的藥片。
「如果我是您,就不那樣做,」他說,「您知道,這一點也不像您所想象的那樣。你以為,您只不過是去睡一覺,然後就不再醒來。但是事情卻完全不是那樣。會發生各種各樣不愉快的反應。有時皮膚會發生痙孿和壞疽。如果您對這藥物具有抵抗力,那就需要很長時間才會起作用,這樣就可能有人及時找到你,從而發生各種不愉快的事情。什麼胃唧筒呀,蓖麻油呀,熱咖啡呀,拍打推拿呀——我敢向您保證,這一切都是很不好受的事。」
希拉里靠在椅子上,把眼睛眯成一條縫。她稍微握緊兩手,強使自己微笑起來。
「你是一個多麼可笑的人啊,」她說,「你以為我要自殺,或者要做那一類的事?」
「不僅僅是以為您要自殺,」那個叫傑索普的年輕人說,「我敢肯定您要自殺。您知道,當您走進那藥店的時候,我也在藥店里。事實上,我是在那裡買牙膏。可是,那家藥店沒有我喜歡用的那一種。於是,我又去另一家藥店。在那裡,我又看到您在買安眠藥。於是,我想這事有點兒古怪。因此,您知道,我就跟蹤您了。您在不同的地方都買安眠藥。這一切總結起來就只能意味著一件事。」
他的聲調友好,隨便,使人感到放心。希拉里·克雷文在注視著這個青年人的時候,把自己的一切偽裝都拋棄了。
「那末,你不認為,你試圖阻止我這樣做是多麼不可原諒的無禮嗎?」
他把這個問題考慮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
「不,並非我無禮。您知道,這種事情您不能做。」
希拉里氣呼呼地說:「你可以暫時阻止我這樣做。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這些藥片拿走,把它們扔到窗外或別的什麼地方。但是,你卻不能阻止我過些日子再買更多的藥片,或者從大樓的頂層跳下去,或者卧倒在一列火車前面。」
那個年輕人考慮了一下。
「當然不能,」他說,「我同意我不能阻止您做任何這類事情。不過,您今後是否還願意這樣做,這卻是一個問題。比如說,明天您是否還願意這樣做呢?」
「你認為明天我就會有不同的感情嗎?」希拉里用略帶辛酸的語調問。
「一般人是這樣的。」傑索普幾乎是辯解地這樣說。
「也許是這樣,」她考慮了一下,說,「如果你是在一時衝動的絕望下幹這種事情。但如果你是在冷靜思考的絕望下幹這種事情,那就完全不一樣了。在這個世界上,我沒有什麼值得為之活下去的東西,你知道。」傑索普把他像貓頭鷹一樣的頭偏朝一邊,並且眨了眨眼睛。
「真有趣。」他說。
「真沒趣,一點兒趣也沒有。我不是一個十分令人感興趣的人。我所愛的丈夫拋棄了我。我惟一的孩子因患腦膜炎而痛苦地死了。我沒有親密的朋友或親屬。我沒有職業,也沒有我愛做的任何技藝或工作。」
「您命真苦,」傑索普感嘆地說。接著,他又有點遲疑地補充了一句:「您不認為這樣做不對嗎?」
希拉里激動地說:「為什麼不對?這是我的生命呀!」
「是您的生命,不錯,」傑索普性急地重複道,「我不是在高談倫理道德,但是,您知道,有些人認為這樣做不對。」
希拉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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