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吧。」他好奇地望著我。
最近我們又到利維拉來,這時房子差不多快要完工了。我不打算要描寫一番,因為我沒法子敘述的恰當;但是著幢宅子——這個——很漂亮,一眼就看得出來。這是幢使人得意的房子,可以向別人炫耀一番。有一天桑托尼突然對我說:
「你知道嗎?我可以替你蓋一幢房子。你要的是哪一種房子,我早就曉得了。」
我大搖其頭。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呢。」我老老實實說了。
「或許你不知道,我卻替你想到了。」然後他又補上一句「你沒錢,這才是最大的遺憾。」
「將來也絕不會有的。」我說道。
「你雄心不夠嘛,你的雄心還沒睡醒,但它就在那,你知道的。」
「呵,好了,」我說道:「有朝一日我喚醒雄心,我就會賺很多錢,然後到你這來,說道:『替我蓋幢房子吧!」
這時他又嘆了口氣,說了:
「我不能等……不行,我沒工夫再等下去,從現在起我只剩很短的一段路可走了,再蓋一幢——兩幢,再沒有了。人不願意年輕時就死掉……有時卻有不得不……我想,說真的也不要緊。」
「那我可得抓緊把雄心喚醒落啦。」
「不必了,」桑托尼說道:「你身體很壯實,現在又樂趣多,別改變你的生活方式吧。」
「如果我試過的話,就沒法子不改了。」
當時我所要的都事實在在,我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得其樂,身體結實沒有丁點毛病。我開車載過很多人,他們大賺其錢,他們辛勤工作,由於辛辛苦苦,結果得了潰瘍啦,動脈血栓形成啦,和很多很多其他毛病。我也能象別人一樣把一件工作做得好,那種事情不過如此罷了。而我沒有什麼壯志雄心,或者我並不認為自己有。我想桑托尼雄心勃勃吧;我可以看見設計房屋啦,建造房屋啦,畫平面圖啦,以及別的許多我根本摸不著邊的事情,全都是他弄出來的。他身體本來就不怎麼強壯,我有種異想天開的想法,他為了策動雄心而展開的工作,總有一天會要了他的命。我可不要去工作,事情就是那麼簡單,我不喜歡工作,我認為工作是件非常煩人的事情,人類的不幸都是因為自己發明了這玩意。我時常想到桑托尼,他引起我的好奇心,幾乎超過我認識的任何人。
我認為,人生中最最古怪的事情就是記的起好些事情;我也猜想,一個人得選擇回憶。
這是人一定要挑選的事啊。桑托尼和他的房子就是這種事情之一;彭德街的油畫啦,去看「古堡」的廢墟啦,聽聽「吉卜賽庄」的故事啦——所有這些都是我挑出來回想的事情。有時候嘛,也回想回想那些我遇見過的妞,載了客人開著汽車,到外國去時一路上的經過。坐車的客人統統都一模一樣——沉悶。他們老是呆在類似的的飯店裡,吃那些千篇一律、不可想象的飯菜。
我內心中依然有那種古怪的感覺,要等待了不起的事情,等待專為我準備的了不起的事情,或者因為我而發生,我也說不上用哪種方式最好。我猜想,自己在尋尋覓覓的是一個妞,反正對了胃口的妞——這可不是說什麼端莊賢淑的女孩子,就此安定下來,那可是媽媽的意思,也是約翰伯伯、或者一些朋友的意思。那時我對愛情可是一竅不通,我所知道的就是雲雨巫山、魚水繾綣這一套,大概我們這一代人都是這樣。我想、我們談這碼子事談的太多了、也把它太認真了。我們可說不上——隨便我哪位朋友或我自己——那件事,我的意思上說,愛情發生的時候,真會是什麼情形。我們年紀輕輕、精力旺盛,遇見妞就從頭看到腳,欣賞她們的曲線、大腿,還有那瞟過來的眼神,這時就心裡問自己:「她們願意呢?還是不願意?我該不該多耗點時間?」你泡過的妞越多,越覺得自己該是一表人才,更以為自己真是一表人才了。
我還真的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如此罷了。我以為每個人遲早都會碰到的,而且驀如其來。你並沒想到,就象想象中自己會這麼想:「或許這就是我的妞吧……這個妞定會是我的。」我可沒那種感覺。我並不知道,事情一發生就變的突如其來,我會這麼說:
「那就是我屬於她的妞,我是她的,屬於她,完完全全的,因為一向都是她的啊。」不,我做夢都沒想到會是那樣,不是有個老丑角說過這麼一次——那不是他現成的插科打諢之一嗎——「我戀愛過一次,如果要我再來一次的話,告訴你們吧,我就要辦移民了。」
在我也是一樣,如果我早知道,要是知道它帶來的一切後果,我也移民了!就是說,假使我聰明的話。
第4章
4我並沒有忘記要去參加拍賣會的計劃。
拍賣會還有三個星期,彎腰到歐洲大陸去跑兩趟——一趟到法國,一趟到德國。我到了漢堡時,事情到了緊急關頭。只因為一件事,我極不喜歡坐車的這個漢子和他老婆,他們代表了我最不喜歡得一切事情,沒有教養、毫不體諒別人、面目可憎,我想在他們心中形成了一種感覺,那就是對這種溜溝子拍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了。不過告訴你,我還是小心翼翼,我覺得再也受不了他們一天,但並沒有告訴他們。同我的僱主鬧的不愉快,對我可沒什麼好處。所以我就打電話到他們住的飯店去,告訴他們我病了;又打電報到倫敦,跟他們撒同樣的謊;我說我這並也許還要隔離,最好還是另派司機來接替我吧。沒有人能為這件事而責怪我嗎,他們也不挂念我,連問都沒多問,大概以為我發燒太高,不會再有什麼消息了。到後來我會又回到倫敦去,編他一個故事,說我病的多麼厲害吧!不過我想自己不會那麼做,因為我對開車這個工作可實在膩味透了。
我這回造反,是我一生中的一個轉折點。因為這件事和其他的事,在拍賣那天,我到了拍賣會場里。原來的海報欄上橫貼的「除非另有私人議價,本宅出售」的帖子還在上面呢,看來是還沒私人議價而賣掉,我很興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正如我所說的,生平還從來沒有到過一處公開的財產拍賣會,一腦門子里還以為挺刺激呢,其實一點兒也不刺激;這是我所看過的最死氣沉沉的表演了,在一種半明半暗的氣氛里,只有那麼六七個人。主持拍賣會的那個人,和我所見過的那些主持拍賣傢具的那些人——一口好笑的嗓子,精神飽滿,一肚子笑話——大不相同。這一位用他那半死不活的腔調,誇獎這片地產,說了說建築面積和其他的一些事情,然後便有氣無力的開價。有人出價五千英鎊,拍賣人懨懨的笑了笑,就象一個人聽到了不怎麼有趣的笑話似的。他說了幾句話,又有了幾次開價,站在四周圍的,好象大都是鄉下人。有一個看神色好象是庄稼人,有一個我猜是參與競爭的建築商,那兩個是律師吧,我想;還有一個看上去就像是倫敦來的,衣著講究,一幅專家神色。我想他並不是真在開價,也許已經開過價了。如果他出過價錢,一定是很輕很靜用的手勢出的。無論如何,這次競標漸漸變少得停止下來,拍賣人用凄凄涼涼的聲音宣布沒有達到底價,這次拍賣便流標了。
「這碼子事沒什麼意思嘛。」我走出會場時對身邊的一位神色像是庄稼人的說道。
「大部分人還和往常一樣嘛,」他說:「參加過很多這種拍賣會嗎?」
「沒有,」我說道:「實際上是破天荒頭一次呢。」
「出於好奇,是嗎?我沒看見你開過價嘛。」
「我只是想看看拍賣是怎麼進行的。」
「這個,還是和平常一樣嗎。你知道的,他們只想知道誰有興趣。」
我大惑不解地望著他。
「我可以說,這次拍賣只有三個人在競爭,」這位朋友說:「一個赫明斯特人威特拜,建築商,你知道的;還有戴克漢和柯比,替利物浦一家公司開價;我知道,還有倫敦的一匹黑馬,可能是個律師。當然,競標的人可能不止這些,但在我看來,這幾個人是主角,大家也都這麼說。」
「因為這處地段的名聲不太好嗎?」我問道。
「呵,你也聽說過『吉卜賽庄』了,是嗎?那僅僅是鄉下人的說法。鎮公所多年以前就該把那條公路改造了——那是條枉死路。」
「可是那處地方的名聲可不太好吧?」
「我告訴你吧,那根本就是迷信。再怎麼說,我剛才說過的,現在真正的交易卻在幕後呢,你知道的。他們會再去出價錢,我想。利物浦那家或許會得標。我看威特拜不會出的太高,他喜歡揀便宜。最近,多的是地皮進入市場等著開發呢。話又得說回來了,能出的起價買這塊地方的人並不多,要把那幢廢宅子推倒,原地再造一幢宅子,他們辦的到嗎?」
「這年頭兒里似乎不常有。」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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