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虹原本有些蒼白的臉色,被漸漸泛起的紅暈掩蓋了。起初還算鎮定的目光,在與普克彭大勇交替的對峙中,逐漸變得軟弱。普克注意地看陳虹的手,那雙手在膝蓋上下意識地相互緊握,十根纖細柔美的手指緊張地絞動著,指關節因過分用力而變得蒼白。
堅持了十秒鐘,陳虹的鎮定就被打破了。她的眼淚再次湧出來,大顆大顆地從光潔的臉龐滑落,語無倫次地哭道:「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們太過分了,太過分了……一大早跑來告訴我,我丈夫死了……孩子要是知道,我該怎麼跟他說?……你們警察就是這麼對待老百姓的嗎……我丈夫死了,我、我……以後我該怎麼辦……你們還問這麼莫名其妙的話……太過分了!還有沒有一點兒同情心……」
坦白地說,陳虹的眼淚對男人具有相當的感染力。她凄婉地哭泣著,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眼淚如泉水般從美麗的眼睛里湧出,那麼悲傷,那麼柔弱,那麼無助,令人無法不對她產生同情,甚至想對她承擔起男人的保護職責……
然而,普克卻用平靜的提問打斷了陳虹的哭泣:「陳虹,請你如實告訴我們你所了解的真實情況,好嗎?」
陳虹抽噎著,淚眼矇矓地看著普克,思路清晰地反問道:「你們還沒告訴我,我丈夫到底是怎麼死的。我能知道什麼?」
普克沉吟了一下,坦白回答:「今天一早,有人在清江舊大橋橋下的水泥地面上發現了他。他的頭骨全碎了。」
陳虹像是被狠狠刺了一針似的,身體一挺,一下子坐直了,臉上呈現出痛苦不堪的表情,雙手又捂住了臉,哀哀地哭起來:「天哪,天哪……怎麼會這樣……天誠,你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普克看看彭大勇,彭大勇皺著眉頭,想阻止陳虹的哭泣。普克微微搖搖頭,示意彭大勇耐心等待。他們沉默著,聽著陳虹哀切地、傷心欲絕地哭了很久,雖然努力使自己保持客觀,心裡還是不由地被染上一層鬱悶的色彩。
一直等陳虹的哭聲變成輕微的啜泣,捂著臉的雙手也鬆開時,普克才開了口,溫和地問陳虹:「這麼說,你對丈夫的死,確實不是毫無思想準備?」
陳虹沒有馬上回答,起身走到飯桌前,從一個塑料紙巾筒里抽出一節紙巾,慢慢地擦乾臉上的眼淚,又慢慢走回到原來的位置坐下,凄涼地回答:「我真的沒想到……要是知道他會這麼衝動,我無論如何也不會跟他吵架啊……」
「你的意思是……」普克揣摩著陳虹話里的含意,試探著問,「你丈夫是自殺?」
陳虹眼圈一紅,兩顆淚珠又從眼睛里滾落。但她急忙用手裡的紙巾擦乾了眼淚,竭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遲疑地說:「我……我並沒那麼說。」
彭大勇想開口,被普克用手勢阻止。普克等著陳虹自己的解釋。
果然,陳虹哽咽著,主動辯解:「我就是想不出,他好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就死了……難道就因為昨天晚上我們……我們吵了一架?可夫妻兩個過日子,哪兒有不吵架的呢?我真的想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我現在……現在頭腦亂極了……」
普克注視著陳虹,問:「昨晚你們吵架了?」
「嗯。」陳虹低下頭,輕聲回答,兩隻手的手指不停地絞來絞去,顯得很不安。
「為什麼?」普克問。
陳虹猶豫了一下,抬眼看了看普克,又低下頭:「其實,也沒什麼事情……只不過是夫妻之間的尋常口角罷了。我……我都記不清是為什麼吵的了。」
彭大勇忍不住問:「細節記不清,大概總有數吧?」
陳虹的身體顫抖了一下,聲音更不自信了:「真的……記不清了。可能……就是為一些家務事吧,我……我們平時也會吵架的,誰知道他會……」說著,成串的淚珠又從臉上滑落。
「會什麼?」普克追問著,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陳虹被普克的追問弄得有些慌亂,抬起頭茫然地看著普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普克耐心地解釋:「你說『誰知道他會……』,他會什麼?」
陳虹遲疑地說:「誰知道他會跳橋自殺……」
「可是,」普克目不轉睛地看著陳虹,平靜地說,「我們並沒有告訴你他是怎麼死的。你為什麼會認為他是跳橋自殺?」
陳虹一愣,看看普克,又看看彭大勇,眼神明顯有些慌亂。頓了幾秒鐘,她緊張地說:「可你剛才說,他的頭骨全碎了,又在大橋下面,我想肯定是……」
「如果是他殺,也可能會造成這種局面。」普克始終看著陳虹,繼續說,「比如有人殺了他,又拋屍橋下;或者有人就在橋下用兇器砸碎他的頭骨……」
陳虹被普克的目光壓得似乎要窒息了。室內一陣沉默。她忽然間就哭了出來:「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天誠那麼老實,一個仇人也沒有,誰會殺他呢……我想……肯定是因為我們吵架的事兒……」她忽然有些激動,挺直身子,急切地說,「都怪我,我不該跟他吵架,不該用那些話傷他……他跑出門的時候,氣得不得了,出門前還嚷著說,日子過成這樣,還不如去跳清江大橋……」她像是突然被喚回了記憶,愈發激動了,話說的有些結巴,「他、他是想用這種辦法來傷害我……他知道這樣會讓我難過……可是、可是他怎麼真的這麼忍心?扔下我們母子兩個……」
陳虹再也剋制不住情緒,號啕大哭起來。普克和彭大勇面對這個情緒失控的年輕女人,都有點兒束手無策。無疑,她對他們所提問題的回答中,存在著常理解釋不通的地方。但普克能夠肯定的是,她對丈夫的死訊所表現出的悲痛之情,也是常人難以偽裝出來的。面對兩名刑警的調查,陳虹的柔弱和哀傷是那麼具有保護力,使得普克他們無法直截了當地去觸及她的內心和事情的真相。
整個中午的時間,就在陳虹斷斷續續的哭聲和含糊不清的回答中流走了。普克和彭大勇付出相當的耐心,從陳虹反反覆復的回話中,理出一點有關情況的頭緒。
按照陳虹所說,4月5日晚上吃過晚飯,陸天誠和她因為做不做家務之類的話題開始吵架,吵吵停停,一直到九點半左右,本已停息的爭吵又被陳虹挑了起來。也許因為兩人都累了,失去了耐心,情緒變得很煩躁,普通的爭吵升了級,雙方由相互指責演變成相互羞辱、詬罵,最後陸天誠被陳虹的話激怒,嚷了一句「日子過成這樣,不如去跳清江大橋」,就憤而離家走了。
「我以為他說的是氣話,他以前也會說這種話的……」講到這個情節時,陳虹哀哀地說,「而且昨晚他對我說的話也很難聽,我……我自己也氣得夠嗆,要不是因為孩子,就算他不跑出去,我也會跑出去……我想他自己會回家的,又擔心孩子,也沒有出去找他……誰想到他一個大男人,真的會那麼小氣呢?」
聽到這兒時,普克插了一句:「你兒子當時也在家吧?」
陳虹有點兒警惕地看著普克。在這兩個小時的談話中,她已經對眼前這個白晳斯文、看起來不太像警察的警察產生了某種敬畏,凡是普克的提問,她回答起來都會顯得很小心。
「在。」她簡短地回答。
普克裝作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自然而然地問:「他看見你們吵架了?」
陳虹馬上回答:「沒有,他已經睡著了。九點……不、不到九點鐘他就睡了,因為早上要上幼兒園。」
普克點點頭,稍停了一會兒,又問了陳虹一些其他常規的問題。比如:此前是否發現丈夫陸天誠有異常表現;是否有確鑿的證據表明陸天誠有自殺傾向;陸天誠在外是否有什麼仇人;等等這些問題,陳虹都態度明確地否認了。
最後,普克彭大勇請陳虹前往市局法醫中心認屍。在陸天誠慘不忍睹的屍體前,陳虹陷入了極端的悲痛中,她的哭泣令在場的每個人都禁不住掉過頭去。只有普克,一直默默地注視著那個被悲傷浸透了的女人,從她哀婉美麗的臉上,隱隱看到了比悲傷更難以捉摸的、更含蓄的內容。
普克在心裡問:陳虹,你在隱瞞些什麼呢?
第4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