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有運動家的精神。」路奇讚賞地看著她的背影說。他拿起掃帚,把那些紅頭髮掃到櫃檯后。
「一定很痛。」我說。
「換了我,早就喊出聲來了。」路奇說,「可是唐密真有運動家的精神。」
「你跟她很熟!」
「喔,她差不多每天晚上都來。她姓塔克頓,全名叫唐瑪西娜·塔克頓,不過附近的人都叫她唐密·塔克。她很有錢,是她老爹留給她的遺產,可是你知道她整天做些什麼?搬到溫茲華斯橋那邊一間又破又舊的房子,成天跟一幫人無所事事,到處溜達。我敢打賭,那些人當中至少有一半都是有錢人,要什麼有什麼,只要他們願意,盡可以住到觀光大飯店,可是那些人偏偏愛過這種日子,嗯——我真是不懂!」
「要是你,絕對不會這樣?」
「喔,當然,我可是個有理智的人!」路奇說:「老實說,我才剛剛賺了點錢。」
我起身準備離開,順便問問他們剛才吵些什麼。
「喔,唐密勾上了另外那個女孩的男朋友。可是我不騙你,那種男人實在不值得為他打架。」
「可是另外那個女孩好像不這麼想。」我說。
「喔,露兒是個很羅曼蒂克的女孩。」路奇用寬容的語氣說。
我覺得羅曼蒂克應該不是這樣表現,不過我沒再說什麼。
(二)
大約一星期後,《泰晤士報》上的一則訃聞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塔克頓女士(全名唐瑪西娜·安·塔克頓),慟於十月二日逝於費羅飛療養院,享年二十多歲,為已故薩里郡安伯利區凱靈頓公園的唐瑪斯·塔克頓律師獨女。擇吉舉行家祭,花籃懇辭。
可憐的唐密·塔克,沒有人會送花到她的葬禮去,也不能再享受查爾斯的「刺激」生活。我忽然對目前像她一樣的女孩子起了一股憐憫心,可是我又不禁提醒自己道,我怎麼知道自己的看法正確呢?我是什麼人?有什麼權利說她們是在虛擲生命呢?也許像我這樣平靜的學術生涯,與世隔絕的生活,才是虛擲生命呢!摸摸良心,「我」是不是欠缺一點刺激呢?這真是個奇怪的念頭!事實上,當然是因為我不喜歡刺激。可是,也許我應該嘗試一下呢?這種想法對我既陌生又沒吸引力。
我暫時忘了唐密·塔克,看看今天收到的信件。
主要的一封信是我堂妹羅姐·戴斯巴寫的,要我幫她一個忙。今天早上我實在沒心情寫作,所以就抓住這個借口,把工作暫時擱在一旁。
我走到皇家大道,搭計程車到一位朋友——亞麗丹·奧立佛太太家。
奧立佛太太是位名偵探小說作家。她那個叫密莉的女管家,精明能幹,能替她擋掉外界一切麻煩。
我揚眉無言地詢問她,密莉用力點點頭。
「你最好直接上去,馬克先生。」她說:「她今天早上心情不好,也許你可以幫幫她的忙。」
我走上樓梯,輕輕敲敲門,沒等裡面的迴音,就直接走進去。奧立佛太太的工作室相當寬敞,牆上貼著熱帶林中鳥兒棲息在林梢的壁紙。奧立佛太太顯然有點瘋狂地一邊喃喃自語,一邊踱著方步。眼光茫然地掃過房裡,望著窗外,不時似乎很痛苦地閉上沉思一會兒。
「可是,」奧立佛太太自語道:「那個白痴為什麼不馬上告訴人家,他看到那隻鸚鵡呢?為什麼不說?他一定看到了!可是他這一說,一切都破壞了。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有……」
她一邊呻吟著,一邊瘋狂地把手指插進灰色短髮中,用力扯著。
當她突然發現我的時候,集中精神對我說:「嗨,馬克,我真是快瘋了。」接著又繼續自言自語。
「還有莫妮卡,我越想把她塑造得好一點,她就變得越討人厭……真是個笨女孩……又喜歡裝模作樣!莫妮卡……莫妮卡?我想一定是名字取壞了。南茜怎麼樣?會不會好一點?瓊安呢?太多人叫瓊安了,安妮也一樣。蘇珊呢?我已經有一個叫蘇珊的角色了。露西亞?露西亞?露西亞?我已經可以「看到」她的模樣了:紅頭髮、套頭圓領長衫……黑色緊身衣怎麼樣?反正一定要穿黑襪子。」
可是一想到鸚鵡的問題,奧立佛太太又悶悶不樂地踱起方步來。好一會兒,她才小心地拿下眼鏡,套進套子,然後放進一個已經放了把中國扇子的瓷漆盒子,深深嘆口氣說:
「真高興來的人是你。」
「你太客氣了。」
「你知道,什麼人都可能上我這兒,也許是個希望我辦次義賣的蠢女人,也許是個來談密莉保險卡的男人,可是密莉死也不肯要那東西——或者,也可能是裝鉛管的工人(要是真的,那我運氣實在太好了)。要不然,就是有人想訪問我,問我一些尷尬又可笑的問題,而且老是些舊問題: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到要寫作?寫過多少本書?一共賺了多少錢?等等。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麼回答,所以看起來老是像傻瓜一樣。不過那都沒什麼關係,因為我想我已經快被這個鸚鵡的事逼瘋了。」
「有事沒辦法決定?」我同情地說:「我看我還是走開算了。」
「不,別走,無論如何,你會讓我覺得輕鬆點。」
我接受了這個不肯定的恭維。
「要不要來根煙?」奧立佛太太不十分殷勤地問道:「家裡不知道什麼地方有煙,打字機抽屜里找找看。」
「我有,謝了,來一根吧?喔,對了,你不抽煙。」
「也不喝酒,」奧立佛太太說:「真希望我會。像那些美國偵探一樣,書桌抽屜里老是有點煙、酒,好像有了這些東西,任何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你知道,馬克,我真不懂怎麼有人真的殺了人還能逍遙法外。我覺得只要一殺人,罪行就很明顯了。」
「胡說,你就寫過很多這種小說。」
「至少有五十五部,」奧立佛太太說:「謀殺不是件難事,要掩飾得好才不簡單。我是說:來的人為什麼偏偏是你?你實在是跟我隔行如隔山。」
「那也難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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