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蘭說:「阿強當時跟我說了個樓號,現在我記不清了,但阿強應該記得。」
項青沉默了一會兒,說:「阿蘭,你知道這件事兒,為什麼不早告訴我呢?要是咱們早知道,早想辦法,說不定爸爸就沒事兒了。」
項蘭說:「誰能想到那麼嚴重啊?我只是覺得,連爸爸自己都不關心媽媽的去向,從來不問,告訴你又有什麼用。而且說不定爸爸本來就知道,只是不說而已。或者他們之間根本就有某種默契,我幹嗎管閑事?」
項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等一下,讓我想一想。」
過了一會兒,項青看著項蘭,神情嚴肅地說:「阿蘭,我們得把這件事兒告訴普克,等會兒你再完完整整地跟他複述一遍。」
項蘭說:「唉,那麼煩,我不是告訴你了么?你直接跟他說就行了。」
項青說:「還是你說比較好,是你親眼看到的。」
項蘭無可無不可地說:「好吧好吧。」
項青看著項蘭,關切地問:「你餓不餓?想吃點什麼,我去給你做點吃的。怎麼說也是個手術。」
項蘭笑著說:「我這會兒還不餓,再說早上普克不是給我買了些東西么,還沒吃完呢,你趕快找普克吧,不用管我。」
項青便給普克住的賓館房間打電話,總機將電話接到房間,響了好一會兒鈴,卻始終沒有人接聽。不知普克到哪兒去了。十
普克從項青家出來以後,一直在外面慢慢地走,腦子裡不停地思考著問題。路邊的樹經歷了一冬的蕭瑟,剛剛抽出一點點新的枝條,上面綴著些淡黃色的芽苞,柔嫩的枝條在微風裡輕輕搖擺,看上去,既顯得有點兒脆弱,又蘊含著無聲的希望。
普克不知為什麼,腦子裡忽然想起老子的一句話。昨天普克在項青家,項青帶著他各個房間都看了看,在樓下那間大書房的書桌上,攤著一本老子的書。當時普克無意中掃了一眼,書翻到的那一頁上,正寫著普克此刻腦子裡突然想起的話。
老子說: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
普克看著樹上那些新發的枝芽,想到了項青家院子的那一片地里,由項伯遠親手撒下的種子,現在已經長成了幼苗,而項伯遠的生命卻已從這個世界消失。人的生命存在時,真的是很柔弱,外人很難透過一個人的外表,洞穿他的內心世界,看出那個世界里紛繁複雜的思想與情感。而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里,似乎永遠都不能真正消除那些隱匿的憂傷、焦慮、恐懼、痛苦與不安,這些感覺的存在,往往使人在不知不覺中,被來自外部世界的傷害所擊中,甚至遭到摧毀。而這些外界的傷害同樣可能無影無蹤,無法捕捉,無法防備,也因而無法抵禦。因為這些傷害,又是來自於另一些人的內心,那個不為外人所知的隱匿之地。
普克現在還不知道,摧毀項伯遠生命的力量到底來自哪一個方向。在接受這個案子時,普克設想到了偵破案件的難度,但卻沒有預料到,會陷入目前這種一籌莫展的局面。最大的嫌疑人是周怡,但到現在連周怡的面也沒見到。可能引發案情的兩種假設,一是周怡可能存在的婚外關係,一是周怡非正常的經濟行為,前者毫無線索,後者無路可查。因為一切均要考慮到保密性,絕對不能讓周怡有所察覺。這對一個在A市人生地不熟的調查人員來說,幾乎寸步難行。
迷離之花馮華推理懸疑係列普克在腦子裡開始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
項伯遠死了,表面看來是因心臟病發作死在家中,送醫院搶救無效,證實已死亡。接下來,按照正常手續處理,遺體送殯儀館,開追悼會,火化。到此為止,如果沒有人提出疑問,項伯遠在外人眼裡,完全是一種正常的死亡。
然而項青提出了問題,在項伯遠的屍體已經火化之後才提出。這裡面存在幾種可能性:一是項青雖然是從送項伯遠去醫院便開始懷疑,但直到屍體已經火化后,才能夠比較確定自己的這種懷疑。從目前所知情況看,項青自述三月四日早晨被周怡叫到父母房間時,已隱約想到藥瓶問題,但由於情況緊急,來不及考慮,到了醫院后,發現母親在這種時刻,已經梳洗打扮完畢,再次想到藥瓶問題,回家去找時,沒有找到,後來項青追問周怡藥瓶的下落,周怡在項青的追問下,第二天提供了藥瓶,但裡面葯的數量卻與事實不符。這些情況雖由項青單方面陳述,但周怡三月四日早晨在醫院表現出的情況,項蘭的陳述也與項青相同。
第二種可能性是,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后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因為據項青自己說,她是從開始就有所懷疑。一個女兒對父親突然的死亡產生懷疑,又素知母親與父親長期不和,很有可能會立刻向公安部門或者是自己比較信任的人提出舉報。普克雖然剛剛開始與項青接觸,卻已看出,項青雖然性格溫柔,卻非軟弱順從之輩,是個頭腦清晰、思維嚴密的女性。她應該清楚,要想證實自己對父親項伯遠死亡真相的懷疑,能夠趕在屍體被火化以前,才是最佳時機。如果項青的確是有意等到屍體火化后才向馬維民提出自己的疑問,那麼她這麼做,究竟是出於什麼目的?普克再依靠項青繼續進行調查,是否還有意義?假如項青真的對馬維民及普克隱瞞了某些事實,這件事又有幾種可能性。一是項伯遠根本就是因為心臟病而正常死亡,項青只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利用周怡的一些不正常表現,製造一些無法查實的證據而有意嫁禍周怡;二是項伯遠的確是被殺,但這個家庭中其他三名成員都有殺人的嫌疑。不過,從目前情況來看,項蘭作案的可能性比較小。項青呢,如果真是她作案,父親的屍體已經安全火化,完全沒有引起他人的懷疑,項青又有什麼理由自己跳出來,要求調查父親的死因呢?那不是在引火燒身么?這樣看來,項青作案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那麼,作案的嫌疑再一次落在了周怡身上。
分析到這裡,普克想,即使剛才自己所假設的第二種可能性存在,即項青出於某種原因,有意在父親屍體火化后才提出疑問,整個案子的最大嫌疑仍在周怡身上。至於項青隱瞞某些事實,可能是出於她自己不為人知的苦衷,並不至於誤導普克調查的正確方向。而且在目前這種狀況下,如果普克不依靠項青的幫助,幾乎就無法展開調查。所以下一步,普克不得已仍然要尋求項青的幫助,但他會在心裡有所控制和把握,不會讓項青過多了解自己每一步的打算和意圖。
普克考慮了一遍,基本認為可以繼續將目標放在周怡身上。那麼,現在要做的,就是對周怡進一步進行暗中調查。從上午項蘭的談話中可以聽出,似乎項蘭掌握著母親的某種秘密,而這種秘密與父母親關係不和存在密切聯繫。普克認為,項蘭目前嫌疑最小,必要時可以向她透露一些真相,以爭取到項蘭的幫助。
另外,從接案至此,普克對於第一嫌疑對象周怡的全部印象,都是來自於馬維民及項青項蘭的描述。這對於普克正確理解分析周怡的真實情況,顯然是一種障礙。普克決定請項青幫忙,以合適的理由和方式接近周怡。
普克還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
項伯遠、周怡這個家庭與普通老百姓家庭相比,有它的不尋常性。之所以不尋常,除了周怡的特殊社會地位之外,另外一個原因就是,周怡有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父親。普克第一次到項青家時,粗粗估算一下那套住宅的價值,至少在百萬以上。周怡的父親周至儒可以將價值百萬以上的房子當作禮物送給女兒,他自己的財產很可能是一筆更大的數目。而普克在前一晚與馬維民分析案情時就談過,如果真是周怡殺了項伯遠,一個可能是與周怡的婚外情人有關,另一個可能便是與金錢有關,至於這種關係以何種形式出現,正是有待普克去尋找調查的。而周至儒就是這個問題的一個入手點。
因此,除了要儘快見到周怡之外,普克想認識的另一個人,就是周怡的父親周至儒。
想到這裡,普克覺得自己的思路明朗了一些,便四下看看,想找一個公用電話,和項青取得聯繫。離他不遠處,一個賣快餐盒飯的推車正在招攬生意,普克忽然覺得飢餓難耐,看看錶,已是下午三點鐘。早上吃的那點東西,早就不頂用了。普克上前隨便買了些飯菜,站在路邊匆匆吃完,然後就近找了一家公用電話,撥了項青的手機號碼。
項青接通了電話,問:「哪位?」
普克說:「項青嗎?我是普克。」
項青略有點焦急地說:「普克,你在哪兒呀?我正急著想找到你,打電話到賓館房間沒有人接,給馬叔叔打電話,他又在開會,正不知怎麼好呢。」
普克沉著地說:「是不是有什麼情況?這樣吧,我也正想找你,我馬上去你家好么?」
項青說:「好的,我在家等你。」
普克問:「項蘭還在家吧?她好些了么?」
項青說:「我急著找你,正是和阿蘭有關。等你來了再說吧,我在大門口等你。」
普克掛了電話,馬上坐車去項青家。項青站在住宅區的大門口等普克。普克一下車,項青就迎了上來,臉上的表情里透著點急切。
兩人往住宅區里走著,普克問:「是項蘭身體不好么?」
項青說:「不是。這件事也沒來得及跟你商量,不知你會不會怪我魯莽呢。中午你走時,不是跟我說阿蘭好像知道我媽什麼秘密么?你走後,我和阿蘭聊了一會兒,我想把那件事問出來。可阿蘭那個丫頭,你也知道,挺鬼精靈的,看我問得急,又想到上午你也關心這事兒,覺得這裡面有事瞞著她,非得我告訴她我們瞞著她的事,她才肯告訴我。我沒辦法,再加上想想阿蘭反正跟我媽也不親密,只好答應她。」項青說著,臉上流露出擔憂的神情,看了普克一眼。
普克側過臉看著項青,溫和地一笑:「沒關係,我也準備必要時和項蘭談談情況,你不用太擔心這件事。那項蘭告訴你什麼了?」
項青似乎為普克的態度而感到寬慰,笑了笑,唇邊那個小小的笑渦也隨之出現,而眼睛里隱隱含著熠熠的光芒。
項青說:「阿蘭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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