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鏈一放下,萬歲爺和七個夥伴在殿內四面八方踉踉蹌蹌走著,終於闖到大廳當中,不消說,恰恰挨著燈鏈。矮子原先悄悄跟在他們背後,攛掇他們吵個不休,等他們那樣一站,他就捏住綁在他們身上的鐵鏈那貫穿圓周的交叉部分;靈機一動,頓時將燈鏈鉤子鉤住鐵鏈;說時遲那時快,沒見有誰在拉,燈鏈竟徑自升了上去,高得伸手夠不著鉤子了,八個猩猩就不免緊緊拉在一起,面面相對。
這早晚,來賓才多少安下心;慢慢把這事看作巧妙編排的滑稽戲,眼見八個猿人不上不下,就放聲大笑了。
「把他們交給小的吧!」這時跳蛙叫道,在一片喧嘩聲中,倒不難聽到他那尖嗓子。「把他們交給小的。小的大概認識他們。只消好好看一下,就能馬上說出是什麼人來。」
說著他排開人堆,好不容易擠到牆跟前;在一個女像石柱上取了支火把,重新回到大殿當中;縱身一跳,到了萬歲勢頭上,手腳麻利,活象猴子;再順著燈鏈爬上幾尺;拿著火把往下打量那伙猩猩,嘴裡還在叫嚷:「小的馬上就看出他們是什麼人。」
這如今,全殿的人,連猿人也在內,個個笑破肚子,冷不防,小丑噓的打了個呼哨;燈鏈猛的升高三十來英尺——八個猩猩狼狽不堪,死命掙扎,一起拖了上去,吊在半空,上不接天,下不著地。跳蛙抱住燈鏈。隨著上升,跟那八個套假面具的照舊保持一定距離,照舊若無其事似的拿火把衝下照在他們臉上,彷彿拚命想看出他們是什麼人。
大家眼看燈鏈上升,不由大驚失色,頓時一片死寂。過了分把鍾,才響起低低一陣刺耳的嘎嘎聲,當初萬歲爺將酒潑在屈麗佩泰臉上,跟七位樞密大臣一起聽到的就是這一聲。不過,目前這一聲從哪裡發出的,倒是不言而喻。原來是矮子那犬牙般的牙縫間發出來的,他唾沫四濺,咬牙切齒,滿臉怒火,氣瘋了,狠狠瞪著君臣八人仰起的臉龐。
「啊,哈!」小丑火冒三丈,終於說道。「啊,哈!小的現在可看出是什麼人了!」說著裝作更仔細的打量萬歲爺,火把湊近萬歲爺身上裹著的那層麻,轉眼就起了蛇舌般的—片火焰。不消片刻,四下里響起人群一片尖叫,八個猩猩全都燒著了,這群人在下面楞楞望著,嚇得戰戰兢兢,可就是無能為力。
火勢愈來愈旺,一下子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小丑只得順著燈鏈往上爬;下面一伙人剎時又不作聲。矮子就又趁機說話;
「這幾個套假面具的是什麼種人,小的現在可看清了,」他道。「其中一位是皇帝陛下,其餘七位是樞密顧問大臣,——萬歲爺毫不容情的打一個手無寸鐵的姑娘,七位樞密大臣竟然為虎作悵。在下嘛,在下就是小丑跳蛙——這也是在下演的最後一出滑稽戲啦。」
粘著的亞麻和柏油都很容易著火,因此矮子還沒說完短短一篇話,仇就報了。那八個死屍燒成模模糊糊一團焦炭,惡臭熏天,猙獰可怕,吊在燈鏈上搖來搖去。瘸子將火把扔在死屍上面,不慌不忙爬到殿頂,穿過天窗,就此不見人影。
據說當時屈麗佩泰正守在大殿頂上,她就是跳蛙報仇雪恥的同謀,而且據說兩人終於一起逃回故鄉:因為他倆的影蹤再也沒人見過。
泄密的心
對!——我神經過敏,非常,非常過敏,十二萬分過敏,過去是這樣,現在也是這樣;可您幹嗎偏偏說人家瘋了呢餓?犯了這種病,感覺倒沒失靈,倒沒遲鈍,反而敏銳了。尤其是聽覺,分外靈敏。天上人間的一切聲息全都聽見。陰曹地府的種種聲音也在耳邊。那麼怎是瘋了呢?聽!瞧我哦跟您談這一切,有多精神,有多鎮靜。
這念頭最初怎麼鑽進腦子裡,可說不上;但一想起來,白天黑夜就念念不忘。可沒什麼目的。可沒什麼怨恨。我愛那老頭。他壓根兒沒得罪我。他壓根沒侮辱我。我也不貪圖他的金銀財寶。大概是那隻眼睛作祟吧!不錯,正是那隻眼睛作祟!他長了一隻鷹眼——淺藍色的,蒙著層薄膜。只要瞅我一眼,我就渾身發毛;因此心裡漸漸——逐步逐步——打定主意,結果他的性命,好永遠不再瞅見那隻眼睛。
瞧,問題就在這兒。您當我瘋了。瘋子可什麼也不懂。可惜您當初沒瞧見我。可惜沒瞧見我幹得多麼聰明——做得多細心,多周到,多做作!
我害死老頭前一個禮拜中,對他倒是空前體貼。天天晚上,半夜光景,我把他門鎖一扭,打了開來——啊,真是悄無聲息!房門掀開條縫,剛好探進腦袋,就拿盞牛眼燈塞進門縫,燈上遮得嚴嚴實實,無縫無隙,連一絲燈光都漏不出,接著頭再伸進去。啊,您要瞅見我多麼巧妙的探進頭去,包管失聲大笑!我慢慢探著頭,一寸一寸的慢慢伸進門,免得驚醒老頭。花了個把鐘頭,整個腦袋才探進門縫裡,恰好看見他躺在床上。哈!——難道瘋子有這麼聰明?我頭一伸進房裡,就小心翼翼——啊,真是萬分小心——小心的打開燈上活門,因為鉸鏈吱軋響呢——我將活門掀開條縫,細細一道燈光剛好射在鷹眼上。這樣一連幹了整整七夜,天天晚上都恰正在半夜時分,可老見那隻眼閉著;就無從下手,因為招我生氣的不是老頭本人,是他那隻「白眼」。每當清晨,天剛破曉,我就肆無忌憚的走進他卧房,放膽跟他談話,親親熱熱的喊他名字,問他晚上是否睡得安寧。所以您瞧,他要不是個深謀遠慮的老頭,決不會疑心天天晚上,恰正在十二點鐘,我趁他睡著,探進頭去偷看他。
到了第八天晚上,我比往日還要小心的打開房門。就是表上長針走起來也要快得多呢。那天晚上,我才破題兒頭一遭認清自己本領有高強,頭腦有多聰明。心頭那分得意簡直按捺不住。倒想想看,我就在房外,一寸一寸打開門,可這種秘密舉動和陰謀詭計,他連做夢都沒想到。想到這兒,我禁不住撲哧一笑;大概他聽到了;因為他彷彿大吃一驚,突然翻了個身。這下您總以為我回去了吧——才沒呢。他生怕強盜搶,百葉窗關得嚴嚴實實,房裡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我知道他看不見門縫,就照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推開門。
我剛探進頭,正要動手掀開燈上活門,大拇指在鐵皮扣上一滑,老頭霍的坐起身,破口嚷道:「誰?」
我頓時不動,也沒作聲。整整一個鐘頭,就是紋絲不動,可也沒到到他躺下。他照舊坐在床上,側耳靜聽;正跟我天天晚上,傾聽牆裡報死蟲的叫聲一般。
不久,耳邊聽到微微一聲哼,我知道只有嚇得沒命才這麼哼醫生。既不是呻吟,也不是悲嘆——才不是呢!——沒逢嚇得魂飛魄散,心底里才憋不住這麼低低一聲。這我倒聽慣了。不知多少個晚上,恰正在半夜時分,四下里萬籟無聲,我總是毛骨悚然,心坎里不由湧起這聲呻吟,激蕩出陰森森的額迴響,就此更加害怕了。剛才說過,這早就聽慣了。我知道老頭怎麼股心情,雖然暗自好笑,可還是同情他。我知道他乍聽到微微一聲響,在床上翻過身,就一直睜著眼躺著;心裡愈來愈怕;拚命當作是場虛驚,可總是辦不到。他一直自言自語:「不過是煙囪里的風聲罷了——只是耗子穿過罷了。」或者說:「只不過是蛐蛐叫了一聲罷了。」對,他老是這麼東猜西想,聊以自慰;可也明白這全是枉費心機。這全是枉費心機;因為眼前死神就要來臨,大模大樣走著,一步步逼近,找上他這冤鬼。正是那看不見面目的死神,惹得他心裡凄凄涼涼,才覺得我的腦袋在房裡,看雖沒看到,聽也沒聽見。
我沉住氣,等了好久,既然沒聽到他躺下,就決定將燈掀開條小縫,極小,極小的一道縫。我動手掀開燈上活門——您可想不出,有多鬼鬼祟祟,鬼鬼祟祟——一點一點掀開,縫裡終於射出蒙蒙一線光,象遊絲,照在鷹眼上。
那隻眼睜著呢,睜得老大,老大;我愈看愈火。我看得一清二楚——整個眼睛是只是一團暗藍,蒙著層怕人的薄膜,嚇得我心驚膽戰;可是,老頭的臉龐和身體卻都看不見:因為鬼使神差似的,燈光恰正射在那鬼地方。
瞧,我不是早跟您講過,您把我錯看做發瘋,其實只是感覺過分敏銳罷了—?——啊,剛才說過,我耳邊匆匆傳來模模糊糊一陣低沉聲音,恰似蒙著棉花的表聲。那種聲音我倒也聽慣了。正是老頭的心跳。我愈聽愈火,就好比咚咚戰鼓催動了士氣。
就是在這時,我照舊沉住氣,依然不動。氣都不透一口。我掌住燈。燈光盡量緊緊射在鷹眼上。這工夫,嚇人的卜通卜通心跳愈來愈厲害了。一秒秒鐘過去,愈跳愈快,愈跳愈快,愈跳愈響,愈跳愈響。老頭管保嚇得半死了!剛才說過,愈來愈響,一秒鐘比一秒鐘響!——明白了沒啊?不是早跟您說過,我神經過敏;確實過敏。眼下正是深更半夜,古屋裡一片死寂,耳聽得這種怪聲,禁不住嚇死。可我依舊沉住氣,紋絲不動地站了片刻。不料卜通卜通聲竟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我看,那顆心准要炸開。這時又不由提心弔膽——街坊恐怕會聽到吧!老頭的大限到啦!我哇的嚷了一聲,打開燈上活門,一箭步進了房。他哎呀一聲尖叫——只叫了那麼一聲。霎時間,我將他一把拖到地板,推倒大床,壓在他身上。眼看一下子完了事,心裡樂得笑了。誰知,悶剩悶氣的心跳聲竟不斷響了半天。可沒招我生氣;隔著堵牆,這種聲音倒聽不見。後來終於不響了。老頭死嘍。我搬開床,朝屍首打量了一番。可不,他咽氣了,連口氣也沒有。我伸手按在他心口,擱了好久。一跳也不跳。連口氣也沒有。那隻眼睛再也不會折磨人啦。
您還當我發瘋的話,容我交代了匿藏死屍的妙計,就不會這麼想了。夜盡了,我悄無聲息的趕緊動手,先將屍首肢解開來:砍掉腦袋,割掉手腳。
我再撬起房裡三塊地板,將一切藏在兩根間柱當中。重新放好木板,手法非常利落,非常巧妙,什麼人的眼睛都看不出有絲毫破綻,連他的眼睛也看不出。沒什麼要洗刷的,什麼斑點都沒有,絲毫血跡都沒有。我幹得才謹慎你,沒留下一點痕迹。全盛在澡盆里了——哈!哈!
一切干好,已經四點鐘——天色還跟半夜一般黑呢。鍾打四下,大門外猛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我稀鬆平常的下樓去開門,——現在有什麼好怕的呢?門外進來三個人,他們彬彬有禮的自我介紹,說是警官。有個街坊在夜間聽到一聲尖叫,疑心出了人命案子,報告了警察局,這三位警官就奉命前來搜查屋子。
我滿臉堆笑,——有什麼好怕的呢?我對這三位先生歡迎了一番,就說,我剛才在夢裡失聲叫了出來。我講,老頭到鄉下去了。我帶著三位來客在屋裡上上下下走了個遍。請他們搜查,仔細搜查。後來還領到老頭的卧房裡,指給他們看他的家私好好放著。我心頭有恃無恐,就熱誠的端進幾把椅子,請他們在這間房裡歇腿,我心頭又是洋洋得意,就大膽的端了椅子,在埋著冤鬼屍首的地方坐下。
三位警官稱心了。我這種舉止不由他們不信。我也就十二萬分安心。他們坐著,閑聊家常,我是有問必答。但沒多久,只覺得臉色愈來愈白,巴不得他們快走。頭好疼啊,還感到耳朵里嗡嗡的響;無奈他們照舊坐著,照舊聊天。嗡嗡聲聽得更清楚了;不斷響著,聽得更清楚了;我想擺脫這種感覺,嘴裡談得更暢;誰知嗡嗡聲不斷響著,反而變得毫不含糊;響著,響著,我終於明白原來不是耳朵里作怪。
不消說,我這時臉色雪白了;可嘴裡談得更歡,還扯高了嗓門。不料聲音愈來愈大——怎麼辦呢?這是匆匆傳來的模模糊糊一陣低沉聲音——簡直象蒙著棉花的表聲。我直喘粗氣;可這三位警官竟沒聽到。我談得更快,談得更急;誰知響聲反而無休止的愈來愈大。我站起身,連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尖聲尖氣的爭辯,一邊還舞手拍腳;誰知響聲反而愈來愈大。他們幹嗎偏不走呢?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在房裡踱來踱去,彷彿他們三人的看法把我惹火了;誰知響聲發而愈來愈大。啊,天吶!怎麼辦呢?我唾沫亂濺,大肆咆哮,咒天罵地!讓椅子就地搖動,在木板上磨得嘎嘎的響,可是響聲卻壓倒一切,而且繼續不斷,愈來愈大。愈來愈響,愈來愈響!那三人竟照舊高高興興聊著,嘻嘻哈哈笑著。難道沒聽見?老天爺呵!——不,不!聽見的!——疑心了!——有數了!——正在笑話我這樣心驚膽戰呢!——我過去是這麼看法,現在還是這麼看法。可什麼都比這種折磨強得多!什麼都比這種奚落好受得多!這種假惺惺的笑我再也受不了啦!只覺得不喊就要死了!——瞧——又來了!——聽!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愈來愈響!——
「壞蛋!」我失聲尖叫,「別再裝蒜了!我招就是!——撬開地板!——這兒,這兒!——他那顆可惡的心在跳呢!」
寫在羊皮紙上的遺囑
阿芒·德·拉法埃特為另外好朋友的一件私事,從巴黎專程趕到美國紐約.他的好朋友是法國炮兵中尉德拉克.上岸后,他首先去了有名的普拉特酒吧,時間是1849年4月12日,傍晚.
鬧哄哄的酒吧里煙霧繚繞,人頭攢動.阿芒坐上吧櫃,有禮貌地喲啊了一份雪莉酒.酒吧招待用很不友好的目光把陌生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半猜半問地說阿芒不象是本地人,是不是剛從義大利來.阿芒笑笑點頭承認,繼而笑笑搖頭否認,最後說明自己是法國人,來自巴黎.那位尖刻的酒吧招待仍然纏著阿芒要他說出自己的名字.
當阿芒很平靜很自然地說出自己的全名時,吧櫃周圍所有能聽到他聲音的人一下子停止了自己的活動,都側身轉臉看著阿芒,各自臉上呈現出吃驚,崇敬或一副疑惑的樣子:眼下這位相貌平平的年輕人難道真是在法國現代史上佔有一席之地的德.拉法埃特侯爵的什麼親戚?
阿芒依然很平靜很自然地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札文書證件扔在吧柜上.幾隻毛茸茸的頭立刻聚集在一起.所有文書證件上印的都是法文——對這些人來說那是看不懂的外國字.聚在一起的頭又分散開來。
這時,一個角落裡居然有人用標準的法語聲稱,他也許能幫個小忙.只見一個個頭瘦小皮膚黝黑蜷縮在一件又舊又髒的軍大衣里的半老頭手持酒瓶,步履有些搖晃地走過來.他目光渾濁,滿口白蘭地酒的味道,然而舉止很有氣派.阿芒本能地向他脫帽致意,而陌生人也很得體莊重地還了禮.他自稱是撒迪厄斯.珀里.
珀里先生走近阿芒,稍稍翻了翻那些文件,然後舉起一封用英語寫的信告訴周圍的人,那是美國駐巴黎的公使親筆寫給美國總統泰勒的介紹信.
頓時,所有的聲音,連煤氣燈微弱的噓噓聲也似乎都停止了.接著,全部的敵意和歧視一眨眼工夫變成了強烈刺激的愛:有人拍拍阿芒的背,有人把他的手捏得發疼,滿面羞愧的酒吧招待更是竭力阻擋著那些爭著為阿芒買酒買點心的人,生怕他們推倒這位受人尊敬的阿芒先生.他告訴阿芒,可以喝個酩酊大醉而不用付帳.
可是那個瘦小的珀里先生被擁過來的人推倒了.阿芒伸長脖子踮起腳,試圖看到他,但沒有結果;阿芒揮揮手想阻止這種場面也無濟於事.直到一位留著紅鬍子的大個子吼了幾聲,人們才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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