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言以對了。我又能說些什麼呢?
「問題是很清楚的。你以為禁令公布以後,蘇丹就不再販賣奴隸了嗎?或者你以為,大家都不知道每年有成千上萬的黑人在尼羅河上被運往三角洲一帶嗎?人們只是睜一眼閉一眼,因為他們自己也需要黑奴。他們的女人需要傭人、內室守衛和女僕,但當他們找不到這樣的人時,他們就去買。我勸你不要插手此事。」
可惜我不能說納西爾沒有道理,但我在情感上仍對他反感。
我幾乎又要陷入先前的思慮之中,但另一件事又吸引了我的注意。在旁邊衚衕口出現了一個人,他的形像不可能不招人注意。他膀大腰圓,正當壯年,一眼就可以看出是一個力大無窮的人。這從他的臉上也可以看出,他有強有力的下巴、厚厚的嘴唇、高高的顴骨、寬寬的稜角分明的前額。他的面都顯現出一種深銅色的光澤,這標誌他的血管中流著黑色人種的血液。他身板挺直地邁著驕傲而緩慢的步伐走出衚衕,徑直向啤酒店走來。他的架勢、他的表情、他的整個形像,都在以最清晰的語言告知:這就是我,誰能和我相比?在我面前你們都該跪在塵埃之中!
這個人立即引起我的極大反感,真是厚顏無恥。但這時我還不知道,我純感覺上的反感有多麼正確,當然更不知道,他和我之間命中注定還要發生多次嚴重的碰撞。
他來后,在座的所有人,除了少數例外,都站起身來,向他弓腰致敬,同時用手放在心、口和額頭上。他以幾乎看不出來的點頭作為回答,然後越過眾人,消失在多次提到過的那個後門中,同時向黑人小堂倌招了招手。我看到,小堂倌的臉上顯出恐懼的神情。普洛轉過臉看了他妹妹一眼,小姑娘遲疑地走了過來。我看到她眼中含著淚水,甚至發現她在顫抖。小堂倌拉著嫦哥的手,從後門走了出去。
這個人也許就是巴臘克吧?是的。他是來檢查孩子們的收入的。我緊張地聽著後面的動靜;我似乎預感到,孩子們需要我。無論我是否有權力和義務,我已決心必要時要進行干預,我內心產生了一種無法抗拒的衝動。
我突然聽到了一陣輕聲的恐懼的抽泣。我一下子跳起來奔出門外。門的後面是一個小庭院,在這裡我看到了那個纏綠頭巾的人。他用手抓住嫦哥的頭髮,把她提到空中。小姑娘甚至不敢用半壓抑的抽泣來表達自己的痛苦。小男孩跪在那人面前乞求道:「請把我的妹妹放下吧!放下她,我願為她付錢!」
那個傢伙仍然抓住小姑娘的頭髮左右搖晃著。他朝男孩獰笑著說:「你還有更多的錢,比你告訴我的還要多,是不是?我早就想到了。快拿出來!否則——」
他停住了,他看到了我,看到我迅速向他走去。他仍然抓著孩子,向我喊道:「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馬上把孩子放下!」我命令道。
這個埃及人像野獸一樣搓著牙齒,但我不管這些,因為他沒有滿足我的要求。於是我向他胸膛猛擊了一拳。他鬆開了手,小姑娘落到了地上,由於害怕她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那傢伙倒退了兩步,壓低了身體,握緊了拳頭,想向我衝來。
「站住!」我警告說,「難道先知的後代也允許打架鬥毆嗎?」
這句話起了作用,蹲著的他站了起來。可我看到的是一種什麼樣的臉色呀!那真是無法描繪,他的臉上血色全無,原來的容顏已變成了骯髒的鐵灰。他張著嘴,露出兩排長長的黃牙;他的眼睛閃閃發光,呼吸短促。
「狗崽子!」他嘶叫著,「你攻擊了一個顯貴。你認識我嗎?」
「不。」我鎮靜地回答,眼睛一直盯著他。
「我是顯貴巴臘克,我是聖卡蒂里納兄弟會的主持!」
噢,他原來就是此地那個虔誠兄弟會的首領,鬧鬼少校財產的繼承人。在埃及這樣一個兄弟會的首領如是出身於創始人則被稱為會長,否則稱之為主持。這個主持以為我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會嚇得向他禮拜,但他打錯了算盤。
「這我相信,但你的行為為什麼不像顯貴先知的後代,也不像一個如此有名的虔誠的兄弟會的首領呢?」
「你對我的經歷和行為知道些什麼!你沒見外面所有的人都向我頂禮膜拜嗎?快跪倒在我面前吧!你打了我,我要告訴你用什麼方法才能贖罪。」
「我不會跪在任何人面前,因為我不是穆斯林,我是基督徒。」
聽到這句話,他更躍躍欲試了。
「一個基督徒,一個異教徒,一條罪惡的狗!」他向我吼道,「你竟敢觸犯顯貴巴臘克!你最好在出生時就被你母親悶死,我現在要用鐐銬把你鎖上,然後——」
「住嘴!不要說大話!」我打斷他,「從你嘴裡說出的任何威脅都是十分可笑的。你不要自以為是!你是和我一樣的人,你對我沒有任何權力。如果我犯了法規,只有我的領事才能對我裁決,但我沒有做錯什麼。我的領事不會問你是不是顯貴,或者會長、主持。在他的法律面前,你和一個腳夫或一個煙袋清洗匠沒什麼兩樣。」
「狗!狗崽子!狗崽子的孫子!你竟敢這樣對我說話!」
我立即走到埃及人的跟前,我們兩人之間只有一個拳頭那麼遠,我警告說:「停止對我的污辱!你如果再重複剛才的一個字,我就把你打倒在地,然後把你送上法庭,狀告你購買奴隸,出租到酒店當堂倌並派到街頭叫賣。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讓掙錢不夠的孩子埃餓,並把她綁到柱子上的人的行為,是否會受到安拉的賞識。」
他吃驚地後退了一步:「是誰告訴你的?是誰出賣了我?肯定是這個男孩;別人是不會這樣做的。好啊,看今天晚上回家我怎麼收拾你!」
「我不會讓你對他怎麼樣的。」
「你能怎麼樣?你想制定法律嗎?你這個基督狗——」
他重複了剛才的髒話,我抽回拳頭向他的太陽穴打去。他倒在了地上,沒有站起來。店老闆站在門前,聽到了我們的最後談話。他驚恐萬分地跑過來,把雙手拍在一起喊道:「噢!安拉,安拉!你把主持打死了!」
「不,他只是暈了過去,一會兒就會醒來。把他弄到一個地方去,別讓其他人看到他這個窘相。」
「我去做,但你得立刻逃走,否則憤怒的信徒們會把你撕碎的!」
「我不怕,但如果人們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會對你酒店的名聲不利。所以為了你,我要離開這裡。」
「好,你快走!但不要回到店裡去讓客人看見,穿過這個庭院從那個小門出去。你將經過一座有倒塌房屋的花園,越過廢墟就會走到另一條衚衕。但你要快一點兒!」
他把失去知覺的埃及人抱起拖走,不再管我了。我左手拉住男孩,右手拉住女孩。
「來,跟我走!你們的主人不會再折磨你們了。」
這時,男孩掙脫我的手,跑到牆角一堆碎瓦片處,用手挖出他埋藏的錢,然後跟上了我。我按老闆指點的路離開了這裡。我本想回到我的土耳其朋友那裡去,但現在看來,還是不去為好。如果20年前或者10年前發生了這樣事情,我會怎麼樣呢!店老闆會立即把所有的客人叫出來,把我打死。而現在他卻認識到,不這樣做,對他也是有好處的。
下一步怎麼辦,我還沒有想好。我所做的,是當時的形勢所迫,後果我必須自己承擔。
我來到老闆說的那個花園,看到了那座倒塌的房子的瓦礫和廢墟。我們爬過廢墟,來到一條狹窄而僻靜的小巷。它和啤酒店前的街通往同一個方向,所以我們不難找到土耳其人的住宅。
到門口我敲了敲門,管家把門打開了。我看到他很吃驚,因為我沒有和他的主人而是和兩個小黑孩回來了。我立即打斷了他的好奇,問他:「你知道納西爾常喝啤酒的那個酒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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