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正是這樣!可他怎麼能做到這一點呢?」
高個子保持著這個姿勢,期待著答案。
「辦法就是他比你聰明得多。」納西爾對他說。
賽里姆突然直起身來,好像有個彈簧把他彈了起來,有些委屈地說:「難道我沒有無時無刻地帶著武器嗎?」
「是的,你是帶著的。」
「難道我沒有不斷祈禱聖人法蒂哈和頌讀《古蘭經》戰鬥篇嗎?」
「我相信你做了。」
「一個穆斯林對付這個惡鬼所能做的一切,我都做到了,我不應該受到責備。我是聰明和勇敢的。人們公認我是我們部落的英雄,我流過很多的血,就像尼羅河裡的水一樣。我願意和宇宙間的一切敵人戰鬥,可是我怎麼能和一個鬼魂作戰呢?子彈可以穿過它的身體,但它卻安然無恙,我的腰刀碰不到它的身體,而它只要願意,就可以把我的臉擰到脖子後面去。」
「是的,你不需要這樣做,一個鬼魂是用槍打不死用刀刺不死的。我對你很滿意。」
「正是,正是這樣!」部落的英雄喊道,他又重複著彎腰動作,等待著關門。
「這個賽里姆,真是個奇特的人!」我說,「他在你這裡很久了嗎?」
「不,我是在這裡才雇他的。」
「他以前在哪裡,是做什麼的?」
「賽里姆曾長期擔任金字塔導遊,後來和一個英國人發生了爭執,他氣不過,於是決定用其它方式賺錢糊口。他在我這裡工作很賣力,沒有什麼可挑剔的。」
「他陪你去喀土穆嗎?」
「是的,我是為這次旅行而雇傭他的,因為他說對這一帶十分熟悉。」
「我祝賀你。如果他確實像他說的那樣是個英雄,那他就會在一切危險中保護你,所以就完全沒有必要再帶上我了。」
「是的,」土耳其人說,「賽里姆整天都把勇敢和不可戰勝放在嘴邊。你還會進一步了解他的。他口中的獻媚之詞和每日的彎腰鞠躬是不厭其煩的。而且也不能懷疑他的勇敢,否則他會變得很粗野。我確信,在危急時刻他會挺身而出。」
「哼!老說自己勇敢的人,往往膽小如鼠;在這方面我有很多切身經歷。」
「賽里姆肯定不是這樣。他講過他的很多經歷,可以看出他在使用武器方面受過良好訓練。我剛才提到那個英國人,就是被他一個耳光打死的。」
「你親眼所見?」
「不,是賽里姆講給我聽的。」
「我覺得事實可能正好相反。英國人打了他一個耳光,干是他就再也不願意當導遊了。如果真像賽里姆自己講的那樣,那麼英國領事館只要一句話,他就得受到嚴厲的懲罰。」
我們來到了啤酒店,又坐到了一張桌子旁。為了不再發生意外事件,納西爾認為有必要在落坐之前,先檢查一下椅子的牢固程度。他滿意地做完了檢查,要了兩瓶啤酒。黑人小男孩送上酒來,還有兩隻水煙袋。這次他不再害怕了,而且充滿信任地看著胖子,我感到十分有趣。這是個機靈的黑人小男孩,頭髮剃得精光,年紀雖然不大,卻已經有了紋身。在眼眉之間有一道深痕,兩條環形虛線從眼眉處通向髮際中間,並伸向額頭兩側。這是丁卡黑人部族的一種紋身,男女都有。我很快就得知,這個小堂倌和胖子處於經常性的戰爭之中,他的最後一次進攻,是指向胖子穆拉德的鬍鬚,但他的禿頭上也挨了一記價值一個皮阿斯特的大巴掌。
02.如此主持
啤酒店前大街上展現出來的景象,真是妙不可言。從我們坐的地方,可以一覽無餘地看到大街的全貌。
在我曾走過的街道的街角處,有幾個驢童正等待著他們的生意。這裡的驢童扮演的角色有些像柏林的鞋匠學徒。毛驢在南方和在北方完全不同,在北方它只是個不修邊幅、喜怒無常形像的像征。而埃及的毛驢,卻是它主人不知疲倦和永遠活躍的僕人,而所得到的報酬卻是極少的飼料和很多的拳打腳踢。即使背上馱著沉重的騎手,它也會不知疲倦地走上幾個小時,甚至還不時有意地跳上兩跳以戲弄騎它的人。驢童則流著汗氣喘吁吁地跟在後面,打它、推它、踢它或者用石塊驅它加速前進。這些驢童都有好眼力,他們第一眼就能看出誰是英國人,誰是法國人、義大利人或者德國人。這些國家的語言他們也都能說上幾個單詞或幾句日常的話;他們甚至還了解點兒這些國家的現狀和歷史。他們招攬遊客騎他們的長耳毛驢時,也有其獨特的辦法:如果他們見到一個外國人走了過來,認為他是個德國人時,就會高喊:「這西(是)一個表亮(漂亮)的俾斯麥!」。俾斯麥他指的是毛驢。如果一個美國人過來,他就會喊:「HerisafinegeneralGrant!」要是英國人來了,就喊:「Hereisagoodbeefsteak,acerebratedPalmerston。」對一個共和派的法國人,你就可以聽到:「Monsieur,voilaleplusgrandNapoleon;i-ail-animallepluspreferabledelaFance!」
在我們的正前方,兩個阿拉伯藝人蹲在地上變戲法;離他們幾步遠的地方有一個說書人,一群好奇的人圍在他的身邊,想花上一兩文錢再聽一遍已經講過上千次的故事;一個黑人男孩吹著類似笛子的樂器,踩著高蹺跳舞。街上不時地走過幾個騎在毛驢上的蒙著面紗的婦女,然後又過來一隊滿載貨物的高高的駱駝,每頭駱駝的鞍子都用草繩連著,後面跟著氣喘吁吁的腳夫,頭上頂著沉重的袋子和箱子。他們邊走邊唱著號子,以便不失去節奏,那是不斷重複的幾句歌詞。那邊又過來一個煙袋清洗匠,骯髒而充滿煙味的手上拿著一捆裹著麻絲的鐵條。又過來一個賣水人,拖著一隻陶制的大水罐,口渴的人花上很少一點錢向他買一碗清水。在街的另一端,你可以看到,人們在大呼小叫地進行著各式各樣的買賣。街面上所有的房門都是打開的,行人可以看到每家店鋪和每個住宅的裡面。那邊一位老者坐在一塊坐墊上,用腿夾住一個兩腳亂蹬的男孩,正在從他頭上捉拿早在法老時代就已在埃及大量存在的小生物。住在旁邊的另一老者,正向街上扔出一隻剛閉上眼睛的貓。它的屍體將在街上腐爛,沒有人會理睬它將發出臭味。帕夏剛剛從死豬旁邊駛過,也沒有覺得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他的隨從根本就沒有注意這隻死貓,開路的行役甚至不屑動一動腳把它踢到路旁去。就在剛才提到的替孫子捉拿虱子的老者坐的地方,一位莊重的白髮老人背靠在支撐房屋的木柱上閉目養神。他恬靜地閉著眼睛,陶醉般地坐在那裡,用消瘦而顫抖的手指按撫著項鏈上的捻珠,嘴唇在喃喃自語。他對周圍的世界不聞不問,因為他的精神已離開地球、進入了穆罕默德為信徒們所描繪的天堂。
這時突然有人大喊一聲:「我們的早晨是白色的!」這是賣牛奶的人在叫賣自己的商品。另一個賣西瓜的喊道:「饑渴人的福音!汁甜味美!」賣玫瑰的商販喊道:「來自先知的汗水,芳香之王!」賣葡萄汁的小販則喊:「長生不老!清洗血液!」啤酒店對面站著一個矮小的、七八歲的黑人小姑娘,脖子上用小繩掛著一個小籃子,不時怯懦地喊一聲:「無花果,無花果,比我的眼睛還要甜!」
不知是誰讓這個小女孩站到這裡,並給她編了這句叫賣詞的!肯定是個很有心計的生意人,因為小姑娘的烏黑的眼睛放射出的夢幻般的光芒,確實很甜蜜。雖然是黑色的皮膚,但她卻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她那有些膽怯的聲音和伸出的乞求的小手,會使每個走過的人都花上幾文錢買幾個無花果的。我的目光再也離不開小姑娘了。她的細嫩的聲音所表露的膽怯和那「無花果,無花果」的聲聲叫賣,在我聽來恰似求助的呼喊。我決定在回去時,一定要給她一些救助。我發現,我並不是唯一被小女孩打動的人。那個年輕的堂倌,在一個小時里已經到女孩那裡去三次了,每次買一個無花果回來。是他嘴饞還是出於童稚的愛心?每當他接近女孩時,女孩的眼睛就會放射出光彩,小臉會顯現出無比幸福的神情。每當她把目光轉向我們這一面時,也會出現同樣的神采。
那個男孩正背對著我們,蹲在一個角落裡他在哭泣!我看到他不斷用手背擦著湧出的淚水。一個調皮的男孩也會哭嗎?看來決不是普通孩子的痛苦使他動情、使他在大庭廣眾之下放任淚水流淌。
小姑娘的目光看到了角落裡的男孩,她看到他在哭泣,立即把自己的雙手也放到了眼睛上。兩個黑人孩子必定有著更密切的關係。
我無法說明我在幹什麼或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但我確是站起來,走到了角落。男孩見我走過去,站起來想離開,他在壓抑自己的輕聲嗚咽。我拉住了他的胳膊,和氣地問道:「你為什麼哭?能告訴我嗎?」
他看著我的臉,拭去眼中的淚水,說:「因為沒有人買嫦哥的無花果。」
「你是說對面那個賣無花果的小女孩嗎?」
「是的」
「可你不是去買了嗎?我看到你已經去了好多次。」
看來,他以為我是在責備他的嘴饞,所以立即有些生氣地說:「我沒有吃那些無花果,等主人離開以後,我還要還給她。我買她的東西,只是為了她能得到錢。如果她到晚上還賺不到五個皮阿斯特的話,她會挨打的,而且還沒有東西吃,手腳將被綁到一根柱子上。我每天必須掙八個皮阿斯特。今天我已經得到四個皮阿斯特的小費,啤酒店老闆還要給我三個,我今天只需要再掙一個皮阿斯特就夠了。會有人賞給我的,這樣我就可以給嫦哥二十個帕拉買她的無花果了。」
「你的八個皮阿斯特交給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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