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危地帶》 - P7

 高危地帶

 理查德 普萊斯頓 作品,第7頁 / 共3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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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物危害

請務必穿上宇航服入內

這種國際性的生物危害標誌貼在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的許多房門上,大都位於過渡地帶的通道中,它是一個紅色的三葉形,讓我不禁聯想起紅色的延齡草。

4級密封艙是一塊灰色區域,在這塊區域里兩個世界相遇了,它是高危地帶與尋常世界的接觸區域。灰色區域不「冷」也不「熱」,也就是說,它是一塊既沒有被證明為無菌、也不被認為具有傳染性的地方。美國陸軍傳染病醫學研究院里,延齡草在灰色區域中開花了。南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集中精力以保持冷靜,她採用武術訓練的方法,控制住自己的呼吸。人們走過那扇不鏽鋼門之前會舉行各種各樣的小小儀式。有的人划十字祈求上帝保佑。有的人在宇航服中戴著護身符,儘管從技術上來說這樣做違反了規定,因為規定是除了你的身體和外科刷手衣之外,宇航服中不準攜帶任何東西。他們希望,假如他們的衣服上有一個大缺口,護身符或許會有助於抵擋高危微生物。

南希拔掉她的輸氣軟管,拉開門上的插拴,走進了密封艙,托尼跟在她後面。密封艙完全是由不鏽鋼製成的,裡面有一排用於噴洒蒸餾水和化學藥劑的噴嘴。這是消毒淋浴。他們身後的門關上了。南希打開密封艙中較遠的一扇門,於是他們來到了高危地帶。

完全浸沒

1983年9月26日,下午一點半

他們現在置身於一條狹窄的空心磚牆通道中。通道兩邊連接著各種各樣的房間。高危地帶是一個迷宮。黃色的輸氣軟管從牆邊懸挂下來。天花板上有一盞警報頻閃燈,空氣系統失靈時它可以被觸發。牆壁上塗著一層厚厚的環氧樹脂油漆,所有的插座都用一種膠粘物質固定在角落裡。這樣做是為了封堵裂縫和孔洞,防止高危微生物通過空心的電纜轉移而逃脫出去。南希伸手握住一根輸氣軟管,將它插到自己的宇航服中。她聽不見任何聲音,除了防護帽中空氣的咆哮。他們衣服中的空氣轟鳴聲太吵鬧了,以至於他們沒有嘗試著互相說話。

她打開一個金屬櫃。藍色的光線從柜子裡面射出來,她取出一雙黃色的橡膠長筒靴。這讓她聯想起穀倉里的靴子。她把宇航服的柔軟的褲腳滑進靴子里,然後瞥了一眼托尼,以引起他的注意。行動準備就緒,長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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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拔掉輸氣軟管,繼續沿著通道前進,然後進入了猴房。猴房裡有兩排籠子,順著兩邊的牆壁相對放著。南希和托尼重新插上軟管,注視著籠子。在其中一排籠子里有兩隻被隔離的猴子,就是所謂的「控制猴」。它們並沒有感染上埃博拉病毒,它們是健康的。

一看到這兩名陸軍軍官身著宇航服出現,這些健康的猴子們就發狂了。它們拍打著籠子,跳來躍去。宇航服中的人類令猴子們感到緊張。它們叫囂著,咕噥著——「噢噢!噢噢!嚯,嚯,嚯!」它們還發出音調很高的尖叫聲:「哇!」猴子們移動到籠子前端,搖拽著籠門,或者來回跳躍,砰砰,砰砰,砰砰,它們一直盯著南希和托尼,目送著他們,對一切保持警惕。籠子上的門閂是精心製作的,以防止被猴爪子瞎擺弄而打開。這些猴子是富有創造力的小傢伙,她認為,並且它們很煩人。

另一排籠子則幾乎是靜悄悄的。這是一排埃博拉猴籠。這些籠子中的所有猴子都感染上了埃博拉病毒,絕大多數保持沉默、消極和孤僻,儘管其中一兩隻看起來很怪異地發狂。它們的免疫系統已經失去作用或者出了故障。大多數動物似乎病得還不是很重,但是它們沒有表現出警覺,沒有顯示尋常猴子的活靈活現、來回跳躍或者拍打籠子,而這些你可以在健康的猴子身上看到,並且它們中的絕大多數還沒有吃早食。它們幾乎是一動不動地坐在籠子里,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這兩名軍官。

它們被注射了一種世界上已知的最危險的埃博拉病毒。這就是埃博拉-扎伊爾病毒的馬英嘉毒株。這種毒株來自一位名叫馬英嘉的年輕女性,她在1976年10月19日死於這種病毒。她是扎伊爾一家醫院的護士,曾經照顧過一名死於埃博拉病毒的羅馬天主教修女。這名修女臨死時流出的血液沾到馬英嘉護士身上,然後,過了幾天,馬英嘉護士也與埃博拉病毒交惡,並失去了生命。馬英嘉護士的一些血樣在美國完成了歷史使命,那些曾經寄居在她血液中的毒株現在生活在小玻璃瓶中,被存放於研究院的超級冷凍櫃里,溫度維持在零下一百六十華氏度。冷凍柜上安裝有扣鎖和警報器,貼有生物危害花瓣的標誌,而且封有黏膠帶。抵禦高危微生物的第一道防線是黏膠帶,因為它可以密封裂縫。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黏膠帶,就沒有生物隔離這種說法。

吉恩解凍了馬英嘉護士的少量血液,將其注射到猴子身上。然後,當這些猴子開始生病時,他用某種藥物治療它們,希望藥物能夠幫助它們擊退病毒。然而這種藥物似乎並不起作用。

南希和托尼檢查著這些猴子,逐個籠子地移動著,直到他們發現兩隻猴子已經轟然崩潰並出血而死。那些動物在自己的籠子中隆起身體。它們的鼻子流著血,獃滯的鮮紅色眼睛半睜半閉著,瞳孔擴大了。猴子們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即使是疼痛或劇痛的表情也沒有。皮膚下面的結締組織已經被病毒摧毀了,並導致面部略微扭曲。臉部表現怪異的另一個原因是,負責控制面部表情的一部分腦細胞也被摧毀了。形如面具的臉,發紅的眼睛,流血的鼻子,這是埃博拉病毒發作的經典癥狀,出現在所有感染它的靈長類動物身體上,包括猴類和人類。這暗示了腦損傷和皮下軟組織破壞之間的一種惡毒的聯合。經典的埃博拉之臉使得猴子們看起來似乎它們目睹了什麼不可理喻的東西。它們目睹的絕不是天堂的景象。

南希感到一陣不安。看到這些死去的和受傷的猴子,她有些傷心。作為一名動物醫生,她相信拯救動物並減輕它們的苦楚是她的義務。作為一名科學家,她相信進行那些將會幫助減輕人類痛苦的醫學研究是她的職責。儘管她是在一個農場里長大的,在那裡她父親飼養了一些牲畜以供食用,她還從來沒能夠心平氣和地承受一隻動物的死亡。少女時代,當她父親把她的「四健會」比賽得獎公牛交給屠夫時,她哭了。她比別人更喜歡動物。她決定從事獸醫這一職業時,曾向榮譽法典發誓說,她決心去照顧動物,但也決心通過醫學去拯救人類的生命。在她的工作中,這兩種理想有時會發生碰撞。她對自己說,這項研究是為了幫助找到治療埃博拉病毒的方法,這是醫學研究,可以幫助挽救人類的生命,也有可能化解人類的災難。這種想法減輕了她不安的感覺,雖然沒有完全消除,而她堅持把個人情緒放在一邊。

當南希開始切除步驟時,托尼仔細地觀察著她。在4級區域中操縱一隻喪失意識的猴子是需要技巧的,因為猴子可能醒來,它們有牙齒,會用力咬,而且它們十分強壯與靈活。實驗室里使用的猴子可不是街頭手風琴師的猴子,而是來自熱帶雨林的大個頭的野生動物。被埃博拉病毒猴子咬傷幾乎肯定是致命的。

起初,南希在柵欄外面檢查猴子。這是一隻高大的雄猴,看起來它似乎真的死了。她看到它的嘴裡還長著犬牙,這讓她感到緊張。因為在平常,為了安全起見,猴子的犬牙都要被銼掉。不知何故,這隻猴子卻長著天然的碩大的犬牙。她把隔著手套的手指伸過柵欄,捏摸猴子的腳趾,同時觀察它的眼球是否移動。猴子的眼球仍舊一動不動地凝視著。

「繼續,打開籠子。」托尼中校說。他不得不大聲說話,以便在宇航服的空氣轟鳴聲中讓對方聽見。

她將籠門打開,滑到籠子上面,直到籠口開得足夠寬。她再一次地檢查了猴子。肌肉沒有搐動。這隻猴子確確實實地倒下了。

「好,繼續,把他移出來。」托尼說。

她把雙手伸到裡面,抓住猴子的前肢,倒轉它的身體,使它的臉背向她,這樣它醒過來時就不會咬到她。她將它的前肢拖回來綁好,然後把猴子提出了籠子。

托尼抓著猴子的雙腳,他們一起把它抬到帽盒邊,然後把猴子扔進帽盒裡面。接著他們在宇航服中慢慢移動著,把帽盒抬進驗屍室。他們是正在搬運一隻靈長類動物的兩隻人類靈長類動物。其中一類是地球的主宰者,或者至少自信如此;另一類是樹林里敏捷的居住者,地球主宰者的一個表親。兩類物種,人類和猴類,都顯露在另一種生命形態面前,後者比他們中的任何一類都更為古老、更為強大,而且是血液中的居住者。

南希和托尼緩緩移動著,走出了房間,他們抬著猴子,向左轉,接著又向左轉,進入了驗屍室,然後把猴子擱在一張不鏽鋼桌子上面。猴子的皮膚出了疹子,透過猴子的稀疏的毛髮,可以看見它的皮膚上覆蓋著紅色斑點。

「戴上手套。」托尼說。

他們戴上了乳膠橡皮手套,套在宇航服手套的外面。現在他們的手上有三層手套:內層手套、宇航服手套,以及外層手套。托尼說:「我們將完成檢驗單。剪刀。止血鉗。」他把工具在桌子前面擺成一排。每樣工具都編了號碼,他大聲報著號碼。

他們開始工作。托尼用一把鈍剪刀打開了猴子的身體,南希協助他完成這一步驟。他們極其小心地緩慢地工作著。他們沒有使用鋒利的刀片,這是因為在高危地帶中刀片是致命的物體。解剖刀可能會在你的手套上留下刻痕而且划傷你的手指,甚至在你感覺到疼痛之前,微生物就已經進入了你的血液。

南希把工具遞給他,然後她把手指伸到猴子身體內,將血管紮緊,並用小塊海綿擦乾多餘的血跡。這隻動物的體腔內已是一片血泊。這是埃博拉之血,它已經蔓延到了這隻動物體內的所有地方:大量內出血。肝臟是腫脹的,而她還注意到有一些血液在腸子里。

她不得不命令自己使雙手慢下來。可能她的雙手移動得太快了。在整個過程中她始終對自己說著話,以使自己保持警覺,集中精力。要擦凈,要擦凈,她想。好,拾起止血鉗。夾住那條動脈,因為它正在滲血。斷開,然後沖洗手套。她可以感覺到埃博拉血液從她的手套上流過,感覺比較濕滑,儘管她的手是清潔乾燥而且抹過爽身粉的。

她把雙手移到屍體外面,然後伸進水槽里,在一盆名為「環保化工」的消毒液中漂洗。這種液體呈淺綠色,就像日本綠茶的顏色。它可以摧毀病毒。她的手套浸入到液體中時,液體和猴血混合在一起變成了褐色。她的耳朵聽到的只是宇航服裡面空氣流動的雜訊。這種轟鳴聲回蕩在她的宇航服內,就像地鐵列車穿過隧道時的聲音一樣。

病毒是由薄膜和蛋白質構成的微小囊狀物。這種囊狀物包含一條以上的DNA或RNA鏈,DNA或RNA是包含複製病毒軟體程序的細長分子。一些生物學家把病毒列為「生命形態」,是因為在嚴格意義上不能說它們是活的。病毒含糊不清地生存著,既非活亦非死。它們存在於生物和非生物之間的邊界上。處於細胞之外的病毒僅僅停留在那兒;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它們是死的。它們甚至能形成晶體。處於血液或黏液周圍的病毒顆粒或許看起來是死的,但這些顆粒正在等候什麼東西到來。它們的表面很有黏性。如果一個細胞過來接觸到病毒,而且病毒的黏性與細胞的黏性相互匹配,那麼病毒就會附著在細胞上。細胞感覺到粘在自己上面的病毒后,就會環抱病毒,把它拉到自己內部。一旦病毒進入了細胞,它就變成了一隻特洛伊木馬。它會活躍起來,並開始複製。

病毒屬於寄生生物。它不能靠自己生存。它只能在細胞里進行自我複製,而完成這一工作它需要利用細胞的原料和系統。所有生物的細胞內都攜帶有病毒。即使是真菌和細菌內也棲息了病毒,有時還會被它們毀滅。這就是說,病害也有它們自己的病害。病毒在細胞內不斷複製自身,直到最後細胞里塞滿病毒併發生破裂,接下來病毒會從摧毀的細胞里溢出。或者病毒也能穿過細胞壁萌芽,就像水滴從水龍頭中滴出來——滴出,滴出,滴出,滴出,複製,複製,複製,複製——這就是艾滋病病毒作用的方式。水龍頭一直開著,直到細胞被揮霍,耗盡,然後摧毀。如果足夠多的細胞被毀滅掉,宿主就會死亡。病毒並不「希望」殺死它的宿主。那不是病毒的最大利益,因為接著病毒也會死,除非它可以足夠快地從這個臨死的宿主跳躍到另一個宿主身上。

城市假期 Amocity!

  

埃博拉病毒內部的遺傳密碼是一條RNA單鏈。這類分子被認為是最古老和最「粗糙」的生物編碼機制。大約四十五億年前,形成於地球誕生后不久的原始海洋可能包含相當多的基於RNA的微觀生命形態。這暗示了埃博拉病毒是一種古老的生物,其年齡可能與地球自身的年齡相接近。暗示埃博拉病毒極其古老的另一個線索是,它能夠像是處於看起來既不怎麼活也不怎麼死的狀態。

病毒繁殖時,它們或許看起來是活的,然而從另一種意義上說它們卻顯然是死的,它們只不過是一部機器,固然很敏銳,但卻是嚴格機械化的,比手持式風鑽多不了什麼生機。病毒是分子級的鯊魚,是沒有思想的動機。簡潔,冷酷,合理,極度自私,病毒致力於複製自身——有時它能夠以輻射的速度來進行複製。第一要務就是複製。

病毒的尺寸太小了,以至於人們看不到它。這裡有個方法可以幫助我們想像一下病毒的大小。考慮曼哈頓島縮小到下面的尺寸:

而這個「曼哈頓」可以輕易地容納九百萬個病毒。如果你能夠放大這個「曼哈頓」,而且如果它擠滿了病毒,你就會看見像第五街上的午間人群那樣的一簇簇微小人物。一億個結晶的脊髓灰質炎病毒可以覆蓋這句話末尾的句號。停留在那個句號上的病毒們可以舉辦兩百五十個伍德斯托克音樂節——英國與法國的人口總和——然而你卻從不知道它的存在。

要擦凈,南希想。不能有血。不能有血。我不喜歡血。每次我看見一滴血時,我就看見了十億個病毒。暫停然後清洗。暫停然後清洗。慢下來。看看托尼的衣服。檢查他的狀況。

你會注視著搭檔的衣服,尋找孔洞或裂縫的痕迹。就像你是一位母親,在檢查你的孩子一樣——這是經常的背景檢查,看看是否一切正常。

同時,托尼也在檢查她。他觀察她是否有任何差錯,她使用工具時是否盲動。他懷疑自己會看到她掉下什麼東西。

「咬骨鉗。」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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