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山其實是一個混血兒。他的父親是美國空軍軍官,母親是美佔領軍基地的服務員。雖說今年他才三十一歲,卻已是飽嘗辛酸,歷盡艱難。父親死於朝鮮戰場,八年後母親又死於突發事故,他沒有兄弟姐妹,從此孑然一身。
也許正因為如此,片山才特別珍惜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庭,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個給了他許多溫暖和慰藉的小窩。雖然他並不在乎與晶子以外的許多女人睡覺,但卻從未真正將心思轉移到別的女人身上。
冬季,片山常常把妻子叫到巴黎的公寓或美國科羅拉多州丹佛郊外的小舍,一起度過這美好的長長的假期,而春季休假時才回日本。這已成了片山這幾年的慣例。
今天,他們去瑪德萊努寺院附近的弗爾琴高級食品店買些吃的。片山眼前不禁浮現出那些可口鮮美的食品,忍不住往肚裡咽了幾口口水。
片山在六層樓高的弗爾琴食品店附近將車停好,從車中取出可組裝的攜帶型購物車和乳母車,利索地安裝起來。晶子先把兒子亞蘭抱進乳母車,接著又安頓好女兒理圖,然後便與片山肩並肩推著乳母車向商店走去。
晶子身材苗條,加上高聳的乳房和突起的臀部,更顯得體態優美,曲線畢露,就連風姿綽綽的法國姑娘恐怕也要自嘆弗如了。簡直難以置信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晶子屬於那種文靜秀氣的冷俊型美人,但嘴角時常掛著迷人的微笑,雙眸閃著天真無邪的光芒,這又賦於了她生動的表情。兩人進到熙熙攘攘的弗爾琴食品店裡。
「那麼,半小時后在這裡會合。」片山輕柔地用嘴唇在晶子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我說你可千萬別買太多了。」
晶子抬頭凝望著片山,「知道了,就一會兒功夫嘛。」
片山無可奈何地笑笑,向地下室的酒類專櫃走去。在個子不怎麼高的巴黎人中,片山也只不過比他們的耳朵再高一點而已。
片山的血管里既奔騰著歐羅巴人的血液,同時也流動著遠東人的血液,抑或是兩種血液的有機交融。他臉上依然留有非洲烈日的灼燒痕迹,體現出一種處於西亞與歐洲交接處的阿富汗騎士的精悍。他的鬍鬚是黑褐色的,一雙黑眼睛大膽地閃動著,射出一種光芒;咧嘴一笑,便露出潔白光亮的牙齒。他渾身透著一股陽剛之氣。
從片山身上發出來的充滿著野性的男子漢魅力,引得那些售貨女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象是要從他的雙眸深處探尋到什麼似的,並且禁不住地舔著嘴唇,拚命壓抑著自己業已勃發的情慾,不停地把下腹在櫃檯邊緣蹭來蹭去。
爆炸發生時,片山剛好在香檳櫃檯買了兩瓶貝爾尼昂牌的烈性酒,轉到白蘭地櫃檯,與售貨小姐說笑得正熱乎。隨著劇烈的爆炸,地下室的頂板被掀開一大塊,噴湧進來的氣浪將酒櫃和酒罈推得東倒西歪,眼前到處是閃光,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
被氣浪沖向地面的一瞬間,片山順勢抱住了剛才還在與他嬉鬧,而此時早已嚇暈過去的售貨女郎。就在靠牆的酒櫃砸下來的時候,片山在空中與那女郎迅速交換了一下位置。好幾壇酒砸落在那女郎的頭上,頓時鮮血橫流。片山摟著那姑娘仰面摔倒在地,失去知覺的姑娘正好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酒罈接連不斷地飛落下來,連同一些玻璃碎片統統掉在姑娘的身上。
四周一片漆黑。顯然,由於爆炸,這兒已處於停電狀態。一些鋼筋混凝土碎塊不時從天花板上墜落下來。就在這時,再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劇烈的衝擊和震蕩使片山失去了知覺。
在奄奄一息的姑娘的悲鳴中,片山又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想努力推開壓在身上的滿身血跡的女郎,意識到了發生的事。無意中,他觸摸到了姑娘的後腦,手上立即沾滿了從破碎的頭蓋骨中流淌出來的粘粘的腦漿,片山不禁悲從中來。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炸藥味和烈酒的氣味沖淡了血腥氣。片山剛想點著打火機,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周圍充滿了酒精氣體,一旦因接觸火焰而燃爆,就別想活著出去了。
片山記起自己帶著微型手電筒,連忙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來。借著微弱的手電筒光,他看見地下室橫七豎八地躺著近百名死傷者。他小心翼翼地跨過那些人體,向樓梯口走去,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戚彷彿要從胸中迸湧出來。
妻子和孩子是在發生爆炸的一樓。樓梯至少有一半已崩塌。片山的頭上、背上不斷承受著落下的鋼筋混凝土塊的重擊,然而他仍不顧一切,硬是從斷裂的縫隙間爬上了一樓。一縷縷陽光從窗外射進一樓。整個一樓硝煙瀰漫,塵土飛揚,地上躺滿了呻吟著的人們,這裡成了血的海洋。
「晶子……亞蘭……理圖!」渾身血污如鬼神一般的片山聲嘶力竭地呼喚著,跌跌撞撞地向樓層深處走去。
這時,地下室發生的又一次爆炸,將它與一樓之間的地板掀了個底朝天,灼熱的氣浪從下面噴湧上來,地下室的酒精將火引上了一樓。片山此刻經受不住嚴重的缺氧和熊熊烈焰的灼烤,退到了窗外,左肩和頭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又一次昏死過去……
躺在醫院病床上的片山,終於獲知晶子、亞蘭和理圖都已被這場可怕的災難奪去了寶貴的生命,而且由於強烈的爆炸和大火,連屍體都找不到了。他猶如一隻受到嚴重傷害的狂暴的獅子,悲痛欲絕,狂怒地吼叫著,拚命想掙脫石膏板的束縛。然而左邊斷裂的鎖骨和肋骨有七根之多,使得他輕易無法動彈。
據說弗爾琴商店曾受到一個自稱是阿爾及利亞同盟的組織的恐嚇要挾,每月必須交給他們二百萬法朗即合一億日元。罪犯們警告說,僅聖誕期間一天便可達一千萬法朗的營業額,所以還是放聰明點,以免發生什麼不幸事件。然而弗爾琴商店對於這無理要求未加理睬,於是阿爾及利亞同盟便在商店內安置了定時炸彈,釀造了這場慘禍。可是巴黎警方和國家保安警察的調查表明,並不存在阿爾及利亞同盟這樣一個組織。
憑著強韌的體力與毅力,僅僅在一周的恢復和治療之後,片山便堅決要求出院。他的要求終於獲得了准許,他帶著用鉑制螺栓連接在一起的鎖骨及左肩的陣陣劇痛,找到了從事爆炸事件調查工作的警察,從他手裡獲取了有關情報,隨後根據這些情報開始了單獨調查。一定要殺死那些造成妻兒無辜慘死的傢伙!片山打算不惜一切代價和手段找到仇人,殺死他們!但是整整三個月過去了,連仇敵的影子還沒見著。
據悉阿爾及利亞同盟在對弗爾琴商店進行敲詐之後便完全停止了活動,實際上在這之前,它從未有過任何活動。在追查這個組織期間,片山對近三十個從前阻止阿爾及利亞獨立的軍事秘密組織的成員進行了嚴酷的拷問,並且殺死了三個這一組織雇傭的職業殺手。
最終,法國秘密情報機關不得不出面進行干預,擺在片山面前的出路有三條:要麼被逮捕送上法庭,要麼被驅逐出境,或是根據本人意願離開這個國家。
滿懷著無盡的撕心裂肺般的苦楚和仇恨,片山回到了日本。
第01章
福島縣附近的櫪木山中,雖說已值秋季,但依然有點暑氣逼人。這兒的拓荒村落由於迅速繁衍的野豬的侵襲,無論是田地,還是人工林,都已荒蕪得杳無人煙了。這時,從一所搖搖欲墜的破敗房子中走出一個男人,他站在那兒,沐浴著晨曦。他頭上是一頂有破洞的美國西部牛仔草帽,帽子壓得很低,幾乎蓋住了眼睛。健壯的上身套著一件口袋奇多的獵裝,腰上扎一條時髦的駱皮帶,上面插著一把自製的短刀。此外還掛一把可摺疊的匕首。下身著一條狹窄的短褲,腳上蹬一雙長筒獵靴。在帽沿的陰影的遮掩下,一雙灰暗的眼睛閃爍發亮。他就是片山健人。在他那被烈日晒得黑里透紅的手臂以及滿面鬍鬚的臉上可以發現好幾處樹枝擦傷的痕迹。
聽見片山大步行走的腳步聲,大庫房裡立刻響起一陣犬吠。好幾頭紀州犬搖晃著身子,頸間的響鈴發出一串輕脆的響聲。
庫房裡,拴著三條紀州犬和一條褐色的獵犬。為了防止它們互相撕咬,主人特地將它們分開上鎖。與那些供人觀賞、失去野性的狗不同,這些紀州犬為了防暑都把毛剪了個乾乾淨淨,它們的耳朵已被野豬咬得支離破碎,身上也殘存著與野豬激烈搏鬥的傷痕。
庫房裡還停放著一輛敞蓬的四輪驅動汽車,後面還牽引著集裝箱型的拖車。駕駛室里有四個運送獵犬的鐵籠,拖車裡有一個超大型的冷凍庫,另外,還堆著二十來個丙烷瓦斯炸彈和一大堆碎芋頭。
片山喝止獵犬的狂叫,從牆上摘下防寒服穿在身上。他手持利斧縱身躍上拖車,摘下冷凍庫的鎖,把門打開。冷凍庫里滾動著一股寒冷的霧氣,裡面橫七豎八地堆著三十多頭野豬。它們大部分已被除去內臟,砍去頭部,皮毛上結滿了一層厚厚的霜。
片山從裡頭關上門,照著一頭野豬的大腿根部就是一斧。支解野豬獸是片山的拿手好戲。只見他對著凍得硬梆梆的豬腿剛砍幾斧,股關節處便自然脫落下來。片山手裡拎著野豬腿跳下車,脫去防寒服,然後又割下一公斤肉,裝入塑料袋,同時還裝了約莫兩公斤碎芋頭,這恐怕就是他一天的食物了。片山將剩下的肉和骨頭隨手扔給了獵犬,獵犬立刻圍上來,連皮帶肉一塊兒生吞個精光。片山順手把斧頭別在了腰間。片山用四根引索拉住了四條獵犬,這些獵犬都是從紀州的職業獵師那裡買來的。如今已成為偷獵者的片山在獵犬的拖帶下向外走去。
回國后,片山從羅依德保險公司領取了保險金,反正就不愁活不下去。他住在單身漢杉並高井家,每周上超級市場採購一次食品。這種單調枯燥的生活使他都快發瘋了。
一天,片山在超級市場外的停車場,意外地遇上了幾年前曾在尚比亞卡富尤平原為他作過獵狒嚮導的那位醫生。被這次意外重逢的喜悅激蕩著的醫生,當天傍晚又打來電話,極力邀請片山去一家野獸餐館。片山如約前往,到那兒一看,醫生和獵友們已恭候多時了。那個餐館的年輕主人曾有幾次與片山一同去櫪木、兵庫等地捕獵野豬和鹿什麼的。
就是在那天晚上,片山從那個名叫園田的年輕主人嘴裡獲知了現在這個獵場。由於野豬激增,村裡的居民紛紛逃離,所以沒人提出驅除害獸的申請,而從二月十五至十一月十五日是正規的非狩獵期,野豬將會進一步泛濫。
過去不怎麼值錢的野豬肉,由於各種經營野味獸肉為主的餐館需求激增,現在優質野豬特殊部位的價格與松阪牛不相上下。此後,片山與園田曾好幾次相約一同實地勘察,終於下了偷獵的決心。他是屬於那種不打著獵物不收兵的人。他由於妻兒的慘死而萬念俱灰,對於被逮捕受審判已漠然視之。命運真會捉弄人,苦心經營起來的美好人生圖景頃刻之間便被無情地碾了個粉碎。
片山並不懼怕日本國內法,因為他擁有三重國籍:除了日本和美國國籍外,他還持有中南美的多米尼克籍。
片山曾進入蘇丹的尼羅河上游的熱帶叢林,在那兒忍飢挨餓,終於為他的顧客——已垮台的多米尼加獨裁者的兒子射殺了一頭巨象,取得了一對各一百二十磅重的象牙。這下可把這位公子哥兒高興壞了,欣喜之餘便答應片山的要求,給片山搞到了多米尼克籍和公用護照。
根據日本法律,一旦自願加入外國籍,同時也就失去了日本國籍。因此片山這麼做等於是欺騙了法律。所以,他對此事一直不露聲色。
根據美國移民國籍法規定,凡是在合眾國以外生活而又持有合眾國國籍者,在十四歲至二十八歲期間,除去為期兩個月的出國休假,如果在美國連續居住不滿兩年的,就將被剝奪美國國籍。而參加過越南戰爭的片山則不在此列,可免受這種法律規定的限制。
第2頁完,請續下一頁。喜歡 Amo hot 推理小說,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