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麗莎原來從沒想過養狗。六個月前,她的一段滿以為會導致結婚的戀情突然中斷了。對方叫羅傑-舒爾曼,麻州總醫院神經外科住院醫生。他告訴瑪麗莎說,他接受了洛杉磯加州大學的獎學金,打算一個人去。這把瑪麗莎驚昏了。從前他們商定,羅傑去哪兒瑪麗莎也去哪兒。她也確實申請了舊金山和休斯敦的兒科職位。不過羅傑從來沒提過洛杉磯加大。
瑪麗莎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有三個哥哥。爸爸是神經手術醫生,冷靜沉著,說一不二。因此她一向缺乏自信。她實在接受不了與羅傑分手的打擊。每天早上都幾乎起不了床去上班。在這種沮喪之中,朋友南茜送了這隻小狗給她。開始她還嫌煩。可是「太妃」——小狗脖子上系著一個大蝴蝶結,上面寫著這個甜甜的名字——很快就贏取了她的歡心,就像南茜預期的,幫助瑪麗莎淡忘了感情創傷。如今瑪麗莎愛這條狗愛得如痴如狂。畢竟家中還有一個生命,能接受和回饋她的愛。來到CDC工作,瑪麗莎唯一的憂慮便是,如果出差執行任務,「太妃」該如何處置。幸好鄰居賈德森夫婦愛上這條小狗,主動建議,不,簡直是懇求,瑪麗莎萬一外出就讓他們照管「太妃」。它就像是天賜之物。
一開門,她不得不招架一番「大妃」興奮的撲咬,直到關掉報警器。房東第一次介紹這個報警器時,她很不以為然。如今卻慶幸有它。儘管市郊比市內安全,她還是覺得,夜裡這兒比波士頓更讓人感到與世隔絕。她特別欣賞一直隨身帶著的遙控器。有了它,一旦看到屋子裡有意外的燈光或響動,她在車道上就能開響報警器。
瑪麗莎翻看著郵件,讓「太妃」在前院繞著一棵雲杉撒歡奔走,釋放一下禁銅多時的精力。不必懷疑,賈德森夫婦中午準定遛過狗。可是從那時到瑪麗莎回家,這條11個月大的小狗就一直關在廚房裡,壓抑了夠長一段時間了。
可惜瑪麗莎不得不縮短「太妃」的活動時間。七點已過。她約好八點去吃晚飯。拉爾夫是一個事業有成的眼科醫生,帶她出去過好幾次。儘管還沒完全忘懷羅傑,瑪麗莎還是樂於拉爾夫老練成熟的陪伴,何況他似乎僅滿足於帶她吃飯看戲聽音樂,沒有逼迫她上床。事實上今天還是他第一次邀瑪麗莎去家裡,而且說明了是個大聚會,而非只他們兩個。
看起來拉爾夫樂意讓他們的關係緩慢而自然地發展。對此瑪麗莎很感激,即使她懷疑此中原因是兩人之間二十二歲的年齡差距。瑪麗莎三十一,拉爾夫已五十三了。
有趣的是,在亞特蘭大瑪麗莎還約會的僅有的另一個人比她小四歲。那是塔德-肖克利,微生物學博士,也在瑪麗莎最終分配去的部門工作。瑪麗莎到中心的第一個星期,他在餐廳里就一見傾心。跟拉爾夫-亨普森正好相反,塔德靦腆稚氣,即使是僅僅請她看電影也如此。他倆出去過五、六次。可喜的是,他跟拉爾夫一樣,從沒有過肉體的衝動。
匆匆沖了個淋浴,瑪麗莎擦乾身子,順手化上妝。她飛快地掃了一遍衣櫥,迅速排除掉各種各樣的連衫褲。她在穿著上雖然不追求時髦,但也愛打扮得漂漂亮亮。最終她選了一條絲綢裙子,一件為過聖誕節而買的毛衣。毛衣長至胯骨,她認為這樣可以使自己看起來高一些。套上一雙黑色淺口皮鞋后,她站在大穿衣鏡前打量自己。
除了身高,瑪麗莎相當滿意自己的形象。五官雖小,但很精雅。好多年前她問父親自己是不是漂亮,父親就是用的「精雅」這個詞來形容她的。她的眼睛是深棕色,濃濃的睫毛,厚而拳曲的頭髮深紅,像一種高貴的雪利酒色。從十六歲起,她就一直把頭髮從前額往後梳,一披到肩,用一支玳瑁髮夾攏住。
到拉爾夫家開車只要五分鐘,環境卻變化極大。一幢幢樓宇越來越大,坐落在修剪有致的草坪花木之中。拉爾夫的房子佔地很大,一條弧形車道優雅地連著屋子和街道。車道兩旁栽著杜鵑花。據拉爾夫說,到春天你只有親眼看見才會相信它們是多麼美不可言。
房子本身是三層樓維多利亞式建築。右前角上聳立著一個八角形的塔樓。前廊很大。俗麗的裝飾物從塔樓沿著正面延伸到左邊。正面雙開門上方的前廊頂就勢做成一個圓形陽台,覆了一個錐形圓頂,與塔樓相交。
這裡布置得喜氣洋洋。每個窗戶都閃耀著燈光。瑪麗莎按照拉爾夫的指示,開車繞到左邊。她本來以為自己已經遲到,不料那兒一輛車還沒有呢。
她繞過房子,瞥了一眼從三樓伸到地面的防火梯。有一次拉爾夫在那裡停下,去取忘了的車庫門遙控器。記得他解釋說,前屋主曾讓僕人住在三樓,市政府房管部便逼他加了這麼個東西。黑乎乎的鐵傢伙矗立在那兒,與白色的木屋很不諧調。
瑪麗莎把車停在車庫前。車庫的精緻裝飾與主屋一致。後門所在的一翼是現代式樣,顯然是后加的,從前面看不見。她敲了一下。似乎沒人聽見。從窗戶瞧進去。廚房裡人們正在忙碌。她決定不去試後門鎖了沒有,而是繞到正面,按了門鈴。拉爾夫立刻應了門,給了她一個熱烈的擁抱。
一謝謝你這麼早就來,」他一邊說,一邊幫她脫大衣。
「早?我還以為晚了呢。」
「不,一點也不晚。」拉爾夫說。「客人要九點半才到。」他把大衣掛在過道的壁櫥里。
瑪麗莎驚訝地發現拉爾夫穿著晚禮服。儘管她早就承認他英俊瀟洒,還是不免自慚形穢。
「我希望我穿得還算得體。」她說。「你沒告訴我今天是正式的宴會呀!」
「你看上去夠令人傾倒的啦,就跟往常一樣。而我呢,只是趁機穿穿晚禮服罷了。來,我帶你四周看看。」
跟在拉爾夫身後,瑪麗莎再次想道,他真像個典型的醫生:強壯勻稱的體型,灰發梳理得一絲不苟。拉爾夫領她進了客廳。裝飾引人注目,不過缺少特色。一個僕人身著黑制服,正在擺餐前小吃。「我們就從這兒開始。飲料在大起居室的酒吧調製。」拉爾夫說。
他拉開一扇滑門,兩人進了起居室。酒吧在左側。一個年輕人身著紅色西裝背心,擦著玻璃酒具。起居室的另一頭,穿過一道拱形門,便是正式餐廳。瑪麗莎看到桌上至少有十二副餐具。
跟著拉爾夫穿過餐廳,進入新的一翼。裡面是一個家庭娛樂室和一個大型的現代化廚房。三、四個人在忙著準備菜肴。
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拉爾夫放心地領著瑪麗莎回到客廳,說請她早來是希望她能充當女主人的角色。儘管出乎意料——到底還只跟他出去過五、六次——她還是同意了。
門鈴響了。第一批客人來了。
糟糕的是,瑪麗莎一向不善於記人名。不過她總算記住了海沃德醫生夫婦,因為他有一頭鮮亮的銀髮;接著是傑克遜醫生夫婦,因為傑克遜太太炫耀不已她的一塊高爾夫球大小的鑽石!她在後來還能回憶起的就只剩桑德伯格醫生夫婦了。兩個人都是精神病醫生。
瑪麗莎一邊挖空心思找話跟客人閑聊,一邊驚訝於他們穿戴的毛皮大衣和珠寶飾物。這些人顯然不是小鎮上的開業醫生。
等大家都進了起居室,每個人也差不多都有了一杯飲料在手,門鈴再次響了。拉爾夫正好不在,瑪麗莎就去開門。出乎意外的是,門外站著西里爾-杜布切克醫生,她在病毒部特殊病原體組的頂頭上司。
「你好哇,布盧門撒爾醫生。」杜布切克平靜地說,對瑪麗莎的在場不以為怪。
瑪麗莎的驚慌失措是顯而易見的。她沒想到會有CDC的人來。杜布切克脫下大衣遞給僕人,露出一套義大利深藍色西裝。他是一個引人注目的男人。烏黑聰慧的眼睛,欖橄色的皮膚。五官輪廓鮮明,氣度不凡。他用手梳了一下從前額朝後梳的背頭,笑著說:「我們又見面了。」
瑪麗莎勉強地回報了一個微笑,朝起居室一點頭。「酒吧在那兒。」
「拉爾夫呢?」杜布切克問,望著擁擠的起居室。
「大概在廚房吧。」瑪麗莎答。
門鈴又響了。杜布切克點點頭,走開了。這一次瑪麗莎更是目瞪口呆。站在面前的竟是塔德-肖克利。
「瑪麗莎!」塔德叫了一聲。也很意外。
瑪麗莎恢復了平靜,讓塔德進屋。她一邊接過他的大衣,一邊問:「你怎麼認識拉爾夫的?」
「一塊開過幾次會。我收到請帖也很感意外。」塔德笑眯眯地說。「不過,就我那麼點工資,怎能拒絕一頓免費的晚餐呢?」
「你知道杜布切克也來嗎?」瑪麗莎問,語氣近乎於指責。
塔德搖搖頭。「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他打量了一下餐廳,又審視了一眼主樓梯。「好漂亮的房子,哇喔!」
瑪麗莎情不自禁地咧嘴笑了。塔德留著短短的沙色頭髮,鮮嫩的皮膚,看上去太年輕而不像個博士。他穿一件燈心絨夾克,系一條絲織領帶。法蘭絨褲子磨光了絨毛,還不如一條牛仔褲正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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