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必須得走了,」她說,語調里滿是慌張和驚恐,「如果我不走,他們會發現我的。再見,喬冶。不過我一會兒就回來。」
在飛快的一剎那,她的臉映著日光,轉向他告別。他頭一次看清了她眼中的表情。然而他自己的目光不知怎地倒在這種凝視下退縮了,垂了下來。一秒鐘后,當他再抬起頭看她時,她已經消失了。
隨後,幾乎是緊接在這之後,他不期而然地遇到了個移動的咖啡攤。
他從女孩離開的門向前走了幾步——真正是如俗語所說的高興得走路都輕飄飄的。不過由於體力上仍然很疲憊,這幾步路走得也很痛苦、跌跌撞撞的。接著在他拐過一個隱蔽的彎時,一輛長長的手推車就丁丁當當地闖入了他的視線,末端有一個閃亮的銅瓮冒著熱氣,在它前面是一個大錫桶,炸土豆的香味正從其中飄散到寒冷的空氣中的。
奇迹已經降臨到他身上。這是真的。可是同時他的胃是空的、喉是乾的。口袋裡有些小錢的記憶帶著啟示的力量闖進他的腦海。很快他就在狼吞可口的咖啡,虎咽美味的熱薯片了。
為他服務的那個老人用凍得發顫的聲音向他說了聲「早上好」。他很吃驚他的顧客在回敬他的問候之後就沉默下來,時不時地發出一陣無節制的笑聲。
在咖啡攤的主人推車朝村莊走去后,戴維斯坐在樹籬下開始又叫又唱。他的靈魂也在叫喊,滾燙的飲食現在已把他的身體曖熱,使之成為一個慷慨的、激動的發熱體。
噩夢把留在他身上的最後一絲陰影也收走了。路旁有一堆建築石料,上面覆蓋著一層霜。當霜變潮、融化、開始流淌時,它折射出一種玫瑰色的光輝,就像洋溢在他心中的那種光輝。在這被拯救的歡樂的時刻,所有以前的經歷——他的仇恨和長久以來的怨氣;他幾年來培養的復仇的願望;在他腦中最終形成那個痛苦的目的的漫長過程;一貧如洗使得他孤注一擲、不管他的計劃的後果;疲憊的四十英里跋涉——除了從悲慘到幸福的那個突然而令人迷惑的轉變之外,所有的負擔都從他的身上卸了下來,就像高燒的噩夢醒來后逐漸忘卻的恐懼。完全的解脫和感謝之情又使得淚水流下了他的雙頰。
儘管他有自尊心,他還是能明白沒有那個女孩或者她所做的什麼,就不會有這個奇迹。
他在樹籬下又坐了幾分鐘,接著就決定去刮鬍子。他口袋裡還剩下三個半便士,而且現在他的計劃已經取消了,他在哪兒被人看見已不重要了。就這一點來說,他已經和咖啡攤主在光天化日下度過了一段時間。如果他向前走到下一個村莊就不太可能有人會認出他來或用五年前的往事來奚落他。
那麼,刮完鬍子后,他就再回來見那個女孩……
半小時后當他坐在理髮店的椅子里時,他想起了那條緞帶,就把它從口袋中抽了出來。他用食指和拇指捏著把它舉了起來,對正在給他塗皂沫的那個男人的打趣報以傻笑。當他把這個信物放回原處時,他摸到了手槍,眉頭就皺起來了。在他陷得更深之前他必須得把它解決掉。
他出了店門,從容閑適地往回走。在一條小溪里他洗了洗腫脹的腳,感覺好多了。在一定程度上,他現在歇過來了,精神也恢復了。他能夠思考了。
他的腦子又轉到那個女孩和她的吻上面。他現在體力強些了,能夠像她一樣熱情地吻她。他渴望著這麼做。
他開始好奇地回想起在柵欄門那兒的幾分鐘,帶著一些不可思議的感覺和迷人的溫柔,就好像那是發生在很久之前並肯定不會再出現的事。
他希望她沒有那樣被叫走。他本想模糊地給她講講他的計劃,並讓她知道她是怎樣地挽救了他。他還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塑造一個自己的形象。接著他們就能一起散步一起聊天。「一起」這個詞具有一種簡直讓人難以負擔的凄涼傷感的甜蜜。而他還曾對這個用吻救了他的人這麼粗暴。她甚至從柵欄上摔了下來。生活曾是多麼的殘酷呀!
接著他記起了從原野上傳來的她的名字——南茜。他慢慢地、一遍遍地重複這個名字,在腦海中搜尋被掩埋的點滴記憶、一些它可能喚起的聯繫或忘卻的事件。
她是誰?現在他的身體器官被熱的飲食加快了生理運作,這個問題前所未有地擺在他面前。儘管他衣衫襤褸,鬍子拉碴,這個女孩還是認出了他,並且也還記得那個校園裡的古老的、傻傻的、甜蜜的示愛傳統。她到底是誰?有一會兒,一個形象在他腦海中縈繞,但當他試圖抓住它時它就不見了。
突然,他皺眉了。
就在那時,他抬頭髮現他已漫不經心地走過了那道門。沒有女孩的影子。他注意到咖啡攤停在前方約一百碼的小徑拐彎處。那個老人坐在旁邊專心吃早餐。也許女孩已經來過又走了。那個老人或許能說出她從哪條路走了。不管怎麼樣,戴維斯決定,還是要問一問。
他匆忙上前,在攤邊停住說話。他問老人是否見過她;解釋說他期望見她等等。由於老人保持沉默,他就盡他可能地描述了她的模樣;甚至在一股奇怪的逐漸增長的憂慮的驅使下讓他看了那條暗綠色的緞帶。最後他停下來,心兒撲通跳著等待答話。
就在他等待的那會兒,冬日的鄉村清晨變暗了,環繞田野的地平線變成了一個凄苦的黑壓壓的環。頭頂上的天空在凝結、變硬,成了可怕的、陰鬱的拱頂。他最終發現了老人長時間沉默的原因。他面前的老人在顫抖,一種壓抑的、無聲的笑使得他骯髒的鬍子在顫動,黏黏的眼中笑出了眼淚。
不久,這笑稍稍平息了一些,能分辨出他喘息之間喉中的話語:「南茜·克萊格……南茜……南茜·克萊格……」
詛咒了一聲,戴維斯跳上去,抓住老人使勁搖晃,直到笑聲平息下來,讓他聽清他的問題:「她怎麼啦?告訴我,她怎麼啦?」
不一會兒,乾癟的嘴唇動了起來,戴維斯俯下頭去聽。
當他最後抬起頭來時,他也大笑了。有整整一分鐘,那個又開始平靜地吃飯的老人注意到他的同伴還前仰後合地發出乾巴的、震顫的笑聲。
從咖啡攤到考德莊園並不遠。儘管戴維斯有些被不斷的陣陣笑聲耽擱,他還是很快地走完了這大約一英里的田野和荒涼的叢林地。
就在馬廄里的鐘敲響八點半的時候,他遇到了一個男人,正在吸早上的一斗煙,在馬車房的拐角處閑走。
這個男人就是他走了這麼遠要見的人,現在他正要進屋裡去吃早飯呢。
頭一槍打掉了煙斗,第二槍呼嘯著穿過他的一隻肩膀。第三槍沒打中,但是第四槍在他的茄克上撕了條口子,下一槍就找到了心臟。
在他的敵人向前撲倒死去后,戴維斯注意到時間,笑了起來。從他和南茜·克萊格分開到現在可能只有一個半小時稍微多點。嗯,他的退堂鼓,對此她是要負責的,打的時間並不長。
注意到有喊聲和哭叫聲,他跑了起來。他在一道高牆的下面找到了很好的隱蔽之所,隨後就沿著一條霜封的深溝走。他最終從一道樹灣的一側轉了出來,氣喘吁吁,但整體來說是滿意的。接著他抬起頭,又皺了眉頭。
他看見在前方不遠處一個人穿著印花裙子。當她走近時,他很快就能辨認出她臉上笑容單調的甜蜜。
她走到他面前,停下來,向他張開雙臂。她用她那愚蠢的、哄騙性的聲音說話了:「喬冶·戴維斯……」
接著,就在嗡嗡的腳步聲和村民們的喊叫聲從遮蔽性的樹籬后越來越響地傳來時,他想起來他手槍里還剩一顆子彈。
這顆子彈進了她右胸偏上的某個地方。她搖晃了一下,然後向後倒過去了。
就在他的追蹤者們突然出現在他面前把他圍困起來之前,戴維斯有時間注意到仍然懸挂在那個瘋女孩朝上的臉上的表情。
一種半吃驚的噁心表情掠過他的臉。即使那個老人沒有告訴他,他也該知道她是村裡的白痴。她還在笑。
單行道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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