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對面的那個座位上,有一個用一條藍色的小毯子緊緊包著的、比一切都重要的東西。只見毯子里露出一張小臉,臉上的那對小眼睛緊閉著——這就是她傾全身心所愛,又令她無比珍視的寶貝。這是她在整個世界上最鍾愛的東西。為了他,她會順著外面世界的那條起起伏伏的道路奮力前行。
是啊,如今的一切真是截然不同。然而——第一次的旅行絕對要比現在這一次更令她心安。現在,恐懼伴她一路前行。
那一次,她根本用不著害怕什麼。那一次沒有座位,沒一點吃的,只有一毛七分錢。等在前面的,是隨著路途的不斷縮短而飛奔而來的、未可預知的災難、恐怖,以及死神翅膀的撲擊聲。
然而,那時用不著擔驚受怕。沒有這種啃嚙人心的害怕。沒有這般緊張,沒有這樣的復染劑①,它會拉出一條路,又拉出另一條路。那時有的是知道該走哪條路,唯一可走的一條路的平靜和確定。
①複雜劑,指作顯微鏡觀察時用的一種通過第二次染色使生物標本顯示不同顏色的染色劑。
火車車輪喀嚓喀嚓響著,每一列行駛著的火車的車輪總會發出這樣的響聲。然而在她聽來,如今這聲音卻在說:
「最好往回返,最好往回返,
喀里喀嚓,喀里喀嚓,
一有可能就停下,仍然還能往回返。」
她身上的很小的一部分動了一下,她身上的最小的部分動了一下。她的大拇指張開了,接著她的四根手指也慢慢張開了,過去幾小時里這幾個手指一直緊緊捏成的慘白拳頭打開了。這時,赫然可見在這攤開的手心裡——
一個有印第安人頭像的一分銅幣。
一個有林肯頭像的一分銅幣。
一個有野牛圖像的五分鎳幣。
一個自由民頭像的一毛輔幣。
一毛七分錢。現在,她甚至記熟了它們上面的日期。
「喀里喀嚓,
停下來,往回返,
現在依然來得及,
趕快掉頭往回返。」
四根手指又慢慢握起來捏緊,大拇指又壓在上面,將它們卡緊。
接著她舉起捏緊的拳頭,心煩意亂地用它敲擊自己的前額,敲了一會兒又把拳頭支在額上。
突然,她站起身,去拖一件行李,把它轉了個身,把最外面的一角轉到裡面。這一來,「PH」字母消失了。接著她又去拖下面一件行李。第二個「PH」字母也消失了。
恐懼不會消失。它並不是印在她心頭的一角,它印滿了她的全身。
門外傳來一下輕輕的叩門聲,使她猛然一驚,她的吃驚程度不亞於聽到一聲帶有回聲的劇烈雷鳴聲。
「是誰?」她倒抽了一口氣,問道。
一個列車員的聲音答道,「再過五分鐘就到考爾菲爾德了。」
她從座位上站起身,跑到門邊,一下把門打開。他已經順著過道走開了。「不,等等!這不可能——」
「絕對沒錯,夫人。」
「怎麼到得這麼快。我真沒想到——」
他寬容地回頭朝她一笑。「它是在克拉倫登與黑斯廷斯之間。這就是它的確切位置。我們已經過了克拉倫登,過了考爾菲爾德后就要到黑斯廷斯了。自從我跑這條線以來從沒變過。」
她關上了門,一轉身整個身體就靠在了門上,似乎想把某種災難關在門外,不讓它進來。
「要想回去已太晚,
要想回去已太晚——」
「我依然可以一直乘下去,我可以不下車乘過去,」她思忖道。她奔到車窗邊,從一個銳角角度向外望去,似乎從那個角度看到的迎面而來的景色里,她可以找到某種解決她的困難處境的出路。
什麼也沒發現。迎面而來的景色十分悅人。一幢房子,以及房子四周的一切。接著又是一幢房子,還是房子四周的景色。接著是第三幢,現在,房子顯現的密度開始越來越大。
「一直坐下去,就是不要下車。他們不可能拿你怎麼樣。沒人能夠。現在,剩下的時間只能做這麼一件事了。」
她又奔回到門邊,匆匆把門把手下的那個插銷插緊,把門從裡面關死。
窗外迎面而來的房子越來越多,同時過來的速度也越來越慢。它們不再是一排排掠過,而是一點一點往前挪。一座學校飄然而過,過後你甚至能講出它是什麼樣的。一塵不染,很現代的嶄新的房子,整潔的水泥建築結構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上面安的全是玻璃窗。她甚至能分辨出校舍旁的操場上正在進行的活動。她的眼光朝旁邊座位上的那個小藍毯包掃了一眼。那種學校就是她想要去的——
她沒說話,但她能聽見自己的聲音響亮地在耳邊響起。「快來人救救我吧;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車輪響聲在一點點停下來,就好像它們缺少了潤滑力。或者說,就好像一張唱片走到了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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